雨湿花房，风斜燕子。正是一年中好时光。
　　顺着水沟边荫凉处，躲躲闪闪地有两个孩童走来。这两孩子，一个约在七、八岁上下，身着华丽，一顶小帽下的小脸蛋子粉嘟嘟的。透着那么的好看和那么的精神，就像年画里的哪吒三太子活了一样。
　　另一个孩子年纪约要长上几岁，个高头儿自然也生得高出了一头。此时跨了两个包袱，垂着头跟后头。
　　“......岁成余闰，往暑来寒，昃盈月日，黄玄地天。”那年纪小些的粉娃娃一边欢乐的奔跑跳跃一边念念有词。
　　“少爷，我们又逃馆子，老爷要是知道了......”
　　原来，是两个孩童逃了学馆，结伴玩来了。
　　“我不说，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可是，先生要是在老爷面前......”
　　“先生让我们背千字文，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我料想，先生他自个儿一会儿也得溜了，无非是明天来抽抽功课。让我们背千字文，不过以此为压力，让我们不敢声张罢了。不然，明儿个背不出来的，少不得一顿戒尺炒鸡爪子。”
　　那年长些的孩子听了这话，仿佛又记起了上次挨打的情形，不由自主地揉了揉手心。
　　“可是，可是那我们也得背啊。少爷，不然明天这板子不是吃定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跟在后面的大孩子暗暗叫苦，心想：“你是不怕，你自有奶奶、太太们护着，我可受不了。”正待要说什么了，就听得那粉娃娃大喊一声：“停。”
　　大孩子大喜道：“少爷，您改主意啦，咱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去去去，谁要跟你回去，本少爷尿急了，咱们就在这里尿上一泡。”粉娃娃说着把吃着的糖堆儿咬在嘴里，把裤子褪到了膝盖以下。
　　这孩子撒尿本是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的。听着这哗哗的水声，大孩子也觉着小腹些许的酸胀，于是也褪了裤子，但却只是褪下了许些，且用双手提拨着，也尿了起来。
　　这大孩子打了个寒颤，浑身这么一机灵，扭头想继续劝劝，说道：“少爷，我......”可是，这话才出口，却突然看见那少爷的放水的器物。虽是白如葱段，且又隐隐地能睹见青筋血管，最重要的是足足比自己的大了几圈。
　　大孩子心头一惊，想道：“怪不得，少爷把裤子褪这么低，倒像是炫耀着什么宝货。”可是从个头上来说，明明比自个儿矮了有一个头，心中未勉不忿。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黑短短的像条小虫儿，从来自己也未觉得有过什么不妥，可是如今这么一比之下。再看自己这条小虫儿，怎么都越看越不顺眼了。
　　这短小黑虫儿呢，说来也怪，也好像知道自己没给主人争下这口气儿似的，羞愧地又缩了几缩，更不成样儿了。
　　“尿完了，舒坦！”小孩叫着，把裤儿一提。大孩子心知，他必要扭头来招呼自己，倒像自己这话儿见不得人似的，急急把裤子也是一提，倒有几滴尿沾到了裤子和衣襟，却也顾不得了。
　　这时后边路上吹吹打打一阵的喧嚣，吸引了两个孩子的注意，原来是有人娶亲。两人看了一回，不过新娘子坐在轿中，自然是瞅不见的，不免有些扫兴。
　　看着这一队大红色的队伍走远，小孩把吃完的签子随手一扔，说道：“你说，咱们将来会娶个什么媳妇？”
　　大孩子一怔，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个事儿，他自己爹是这潘家府里管事儿，虽是如此也到了四十岁上才娶了他妈。大孩子心想，你是少爷，将来必定还得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看到底是娶的哪一家的小姐。自己个儿嘛，恐怕就没这个福份了，能像他爸爸一样将来勉勉强强娶个老婆，传宗接代也就是了。
　　小孩看他怔怔地发着愣不答，笑道：“哟，想什么呐，这是想起那家小娘们想得都呆了，揍兴！”
　　大孩子脸上一红，反唇讥道：“我瞧你生得不错，你要有个妹子想必也是又白又嫩，我就娶你妹子好了。”
　　这小孩从小常跟着大孩子一处玩起来的，二人虽是主仆，感情倒似亲兄弟一般。何况，现在又不是在府里，身边没有大人便更没了规矩。所以，小孩听了也不以为意，反是乐了。
　　“哟，你小子想叫我做大舅哥，可没这么便宜。”小孩笑道：“等你妈妈给你生下一个妹子，我便娶她，倒叫你做大舅子。”
　　大孩子突然想到那放水的器物，惹有所思道：“你若叫我做大舅子，只怕我妹妹有些吃不消。”
　　“吃不消？”小孩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随之闪动，问道：“你叫我大舅子，你妹妹为什么吃不消。”
　　毕竟是个孩子，大孩子涨红了脸一时语塞，倒不知道怎么说了。又想，我要是把这话告诉了他，他天真无邪在家里大人面前讲了出来，家中必要追问。这要是追问出来，是我教的，那我这屁股还不被打烂么。
　　小孩虽然天真，但看见对方扭扭捏捏的样子，也知道不是好话，笑着又道：“你将来一定娶个洋鬼婆，浑身金毛，给你生下许多小猴崽来。”说完大笑着就要逃开。
　　突地，却突然愣住了，痴痴地看着水中。
　　大孩子正作状要追，见对方突然呆若木鸡，也不禁愣了。二人情若兄弟，但终有主仆这一层。眼见得对方不逃了，倒也不敢真过去打闹。走得过去，也看那小孩子看的地方，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小孩子本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终日里淘气捣蛋，就没有他不敢干的。虽是家风甚严，却还是管不住他这天性顽皮。而这时候，却被这水中的情景吓得体弱筛糠。
　　天津卫处于九河下梢之地，虽是北方地界，可是这海河的水系却像把六月天里扇的蒲扇似的，而这扇子的柄就在这天津地界上。所以，这城中倒多有河沟水网，与别的北方大城不同。
　　开春的时节，正是涨水的时候，这河道水沟里的水也就一日涨似一日。冰雪既融，那翻着沫，卷着昨儿冬垃圾的河水也就缓缓地流动起来。而两个小孩目光所见之处，竟然是几个死去的婴孩。
　　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婴孩身上都已经乌青发紫，身上面上都肿涨不堪，已经是不类人形。可是那没闭上的眼目和张着的没牙的小嘴，却又在切切实实的表明着他们曾经为人的身份。表明着，他们也曾鲜活过，虽然，他们现在已然变成了河里的腐物，可是在生命离开他们弱小的身体之前，他们也和其它的婴孩一样过。
　　那年月的天津卫，夏天里游野泳淹死的，或者被仇家杀了投在南、北运河里的，最后往往都汇到三岔河口那边。所以，天津卫里听说水里有浮尸并不觉得稀奇，就算是这两个孩子也曾看见过捞尸匠从河中打捞起过浮尸。
　　可是，当看到比他们还要幼小的生命混着其它的腐物、垃圾，就这么随着河水漫漫地淌着。两个孩子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大孩子那没尿完的半泡尿顺着裤管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