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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就要到了,北方的天气四季分明,夏天的特点就是一个字:热。
不过麦收时节的天气还是相对舒适的,白天的太阳能把人晒层皮,但一早一晚的时光又是那么凉爽。黄土高原的山坡层峦起伏,阳面苍翠的绿色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阴面则显得郁郁葱葱,清凉深邃,不知名的小鸟在咕咕地鸣叫。
一列火车从山谷的隧道隆隆地开过来,披着夏日的阳光呼啸而过,驶向东部的开阔地带。
孙少平坐在火车上,身边是惠英和明明,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快乐的表情,他们马上就要到双水村老家了。少平要和惠英到老家举行一个正式的婚礼。
因为提前和兰香通过信,兰香说也要一块回家,所以他们兄妹就约定同坐一趟火车。只是兰香在省城上车,孙少平他们在铜城上车,于是少平他们在铜城上了火车后很快找到了兰香。
经过漫长的旅行,古老的黄原城出现在眼前了,孙少平隔着车窗又看到了熟悉的东关大桥,看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看到了当年他出来揽工的地方,还看到了梦萦魂牵的古塔山……
一家人下了火车,先找了个饭店,歇歇脚,吃个饭,休息一下,少平点上一支烟说到外面看看,然后就走了出来。
这里离古塔山很近,少平要到那里去看看。
九级古塔没高也没低,依旧巨人一般矗立在那里。还是那个凉亭,亭下没有人。还是那片杏树林,树上没有花朵,也没有果实。他依旧采了一束野花,穿过了杏树林的小路,爬上那个小土梁。这里绿草如茵。草丛间点缀着碎金似的小黄花。雪白的蝴蝶在花间草丛安详地翩翩飞舞。那棵杜梨树又粗又壮,比以前明显地高大了许多,绿荫大如伞盖;没有成熟的青果在树叶间闪着翡翠般的光泽。山后,松涛发出一阵阵深沉的吼喊……他听见远方海在呼啸。在那巨大的呼啸声中,他又听见了那一串银铃似的笑声。笑声在远去,在消失……
朦胧的泪眼中,只有金色的阳光照耀着这个永恒的、静悄悄的小山湾。
他走过来,把那束野花放在杜梨树下,然后静静地坐下来,他凝思片刻,就掏出钥匙链上的小刀,在树干上刻下许多很深的小点点,然后在最后刻上三个字:爱耐塞。
没有人能读懂这是什么意思。
少平又看了看,接着又在左边刻了个“霞”字,在右边刻了个“平”字。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下山来。
一家人吃完饭就去了长途汽车站,但是不巧没有赶上那趟直接到米家镇的班车,只能先到原西县,然后再想办法回双水村。
长途汽车穿行在宽阔的川道上,两边是高高低低的山坡,这是多少次梦中的一片天地啊。
端午节已经过了,地里的麦子开始发黄了,地中间的苜蓿开着繁密的紫色的花朵,路边灰白的苦艾丛中有时会猛地窜出一只野兔。春茬的玉米、高粱、豆子都已经没过了小腿,暖洋洋的太阳下,土地也有了温度,庄稼人都扒掉鞋子,赤脚踩在黄土地上,挥舞起锄头,开始了麦收前紧张的除草劳动。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那么亲切,那飘进车窗的空气里似乎就有自己当年的汗水的味道。
明明趴在车窗玻璃上,不停地对外面的世界指指点点,问这问那,兰香就不停地给他解释,这边是玉米,那边是小麦,“姑姑,我知道山坡上开着金黄色大花的是向日葵!”明明高兴地说。
“明明说得对!明明真聪明!”
惠英脸上一直带着幸福的笑容。少平依然戴着大墨镜,他脸上的那道伤疤是他永远不能回避的现实。
下午的时候,原西县到了,孙少平他们下了车。
这里离双水村还有很远一段路,当年他和金波骑自行车上学也要两个多小时呢。少平知道南关桥头有好多送砖的拖拉机,平常人们回家可以搭车,因为提前给家里写过信,估计少安会来接他们的,今天接他的车也就是拖拉机了。
孙少平一行人来到桥头,这里送砖的拖拉机还真不少,有空车的,有满载的,有停在树荫下休息的,有正和买主谈价讨价的。有成交了的,砖车司机便精神百倍地开动拖拉机,一路冒着黑烟跟着买主走了。
少平向四周望了望,没有看见少安或者别的熟人,自己就主动问问吧。他来到一辆拖拉机前,说明要去双水村,车上的司机打着瞌睡说:“我是柳岔公社的,不去双水村。”
听说有人要搭车,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后生叼着烟卷走过来,“谁要搭车啊?”
“我们要搭车,”少平说。
“走吧,我去双水村。”说着走过来把少平他们的行李装上车,“走吧,上车。”
“等一下吧,稍等等。”少平想少安应该来接他的,再等下吧,也许他们就在附近。
那个年轻的司机淡淡地说:“好吧。”
少平递给那个司机一支香烟,也给周围几个人发了几根,想跟他们拉拉话。年轻的司机看了看手里的香烟,这是那种比较高级的进口香烟。
少平问:“你是哪个村的?”
“我是下山村的,”年轻的司机说,“你们是城里来的吧?”
少平笑着说:“是。”
年轻的司机说:“有个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常年在这送砖,搭车的是常事,可我们也不容易,又费力又耗油的……”
少平也淡淡地说:“你是说……要收费吗?”
“你看,一看这位大哥就是外场上的人,一点就通,其实呢就是给我们弄盒烟就行。”
“你说吧,要多少?”
“呃,给一百块钱吧,你看你们这四个人再加上行李呢。”
“一百块钱?抢劫啊?我们从黄原过来才几十块钱呢!”惠英皱起眉头,大声说道。
“这是敲诈。”兰香说。
少平让兰香和惠英带着明明先到一边休息,不用怕。
少平回过头来说:“我说小兄弟,一百块钱确实有点高,我们不坐了行不行。”说着伸手就要去把行李拿下来。
“慢着!”少平的手被那个年轻司机拽了回来,“我帮你把这么多的包包装上了车,你说不坐就不坐了,耍我们呢?”
这时有人过来劝少平,“算了算了,给他八十吧,马上就出发,一会天就黑了。”
那个年轻的司机又发出威胁:“想找打好说啊!”
少平退后一步,随手摘下墨镜,掏出手绢擦了擦。接着他掏出香烟自己点上一支,然后问道:“行,别说一百,两百、三百都行,不过我先问一下,这拉砖车队是不是石圪节砖厂的?”
“是哩!要怎样?”
“老板是不是孙少安?”
“是哩!那是我们双水村的村长。”
“那好,”少平说,“今天这个拖拉机我是坐定了,不过你们运气不好,恐怕你们连一分钱也拿不到!”
看见少平说话硬起来,这几个人或许感觉到眼前这个大个子有点来头,脸上还有那么一道伤疤,带着一股杀气,片刻间互相看了一下,都没有说话。
少平突然把手里的半盒香烟往地上一摔,大声说道:“你们都听清楚了!你们这叫敲诈勒索!坑害百姓!知道吗!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一见少平骂他们,那个年轻的司机忍不住想冲上来,被一旁的人用力拉住了。
少平说:“呵!你一个下山村的小子怎么这么横,还想打人?”
有人小声说:“金俊文是他舅舅。”
“哈,原来是金家的亲戚啊,你是想学金富啊!你也想进去吗?”
这时,只见又有几个人急匆匆走过来,年轻的司机一见好像见到了救星,急忙说:“强哥,这个人欺负咱。”
少平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走过来,中等个子,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对少平说:“这位大哥,我兄弟招惹你了?”
少平就把刚才的事跟这个人说了一下,
“搭个车就敢要一百块钱,谁给他这么大胆!”
这个后生仔细看了看少平,又看了看一旁的惠英她们,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是少平哥吧?”
“我是孙少平,你是?”
“我是金强啊!少平哥!”
“少安哥让我来接你,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原来你就是金强啊,谁让你们这么搞的?”
金强赶紧解释:“少平哥,我也是刚知道有这事,他们背着我干的。”
金强转身怒视刚才那个司机:“根子,过来!”
这个叫根子的司机低着头走过来。金强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光,
“反了你们了,敢背着我干这事,这是我哥,知道吗,我就是来接他的,知道吗!不想好好干,马上滚蛋!”
这个根子倒是回头也快,捂着腮帮子马上朝着少平道歉:“大哥我错了,大哥我错了。”
少平见人家都低了头,便说道:“根子,我告诉你,今天的事就此打住。要学好,走正道,知道吗,以后不许坑蒙拐骗,不许给砖厂抹黑,我不管你今天是第几次,但必须是最后一次!如果再让我见到你胡作非为,我饶不了你!”
一旁的几个人见状也都躲到一边去了。
金强赶紧掏出香烟给少平,“少平哥,千万别跟他们一样,那个根子是我表弟,不懂事,我以后一定好好管着他。这边是嫂子和小侄子吧,来来,快上车吧。”这个金强还算机灵。
一会工夫,孙少安骑着摩托来了,后面还带着背着书包的猫蛋。猫蛋是到县高中参加英语竞赛回来的,少安来接她回家。
一众人都互相见了面,又亲切又亲热又感到无比的兴奋。大家围着明明又亲又抱的,一家人这么热情,惠英感到非常高兴。
少安见到惠英,更是有千言万语的感激。
猫蛋一时间见到了小舅、小姨,还有新舅妈和明明,这么多亲人聚到了一起,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
少平并没有急着跟少安提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兰香后来悄悄地跟少安说了几句,少安表示回去再处理。
猫蛋说愿意和小舅他们一块坐拖拉机回去,少安索性就把摩托车交给金强他们先回去,自己开拖拉机,一家人一块回家。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只有远处山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来的高高的铁塔在夕阳下闪着光。宽广的川道上,拖拉机载着一车人的欢声笑语,一路驶向双水村。
在车上,少平问起猫蛋的学习。猫蛋说学习很紧,再过两个月就要考高中了。好快啊,一晃猫蛋也是大姑娘了,也要踏进原西县那个神奇的地方了。
高中,一个让少平勾起多少回忆的年代,当初的自己,后来的兰香,现在又轮到猫蛋她们了。高中是最好的青春年华,那是萌生爱的年代,那时有轻盈的步伐,有热烈的眼神,有心动的歌声,懵懂着、喜欢着、跳跃着。高中是永恒的旋律,是永远年轻的记忆。
少平忽然想起一件事,笑着说:“猫蛋,你现在上学还用这个小名吗?”
“是啊,好难听,同学们老是笑我。你看我几个小姨,兰香、卫红、向红、继红,她们的名字多好听啊!”
“狗蛋也没有改名字吧?”
“没有。”
少安接过话来说:“是啊,少平,孩子大了,不能老用小名,今天你和兰香都在,给孩子们琢磨琢磨换个名字吧。”
“好好,我想想啊,呃,你爸爸姓王,咱们叫个大气的,叫王浩然吧,浩然这个名字,男孩女孩都合适。”
“好着哩!”猫蛋高兴地直拍手。一家人也都说好。
“那狗蛋叫什么?”
“让兰香想一个吧,她是大学生,学问高。”
兰香想了想说:“我可有职业病啊,我是学习天体宇宙的,狗蛋就叫王浩宇吧。”
“好着哩!”所有人都拍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