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校长看着政教处收上来的一堆材料，眉头紧皱地对政教主任郝文秀说，东拼西凑也就罢了。这宰相肚里能撑船，就说明宰相的肚里全是水？…和水有关系的就扯上，和船有关系的也扯上，这、这、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看看你们政教处安排的这四次活动，节水，节水，还是节水。一点儿新意没有。就不能换一个主题？比如，春游，我们沿着河去春游，去湖边湿地去做课外实践活动，不可以吗？啊？
　　可是，上学期我们…那个，唔，不是说，那个，安全…尽量不让学生进行校外活动了吗？郝主任期期艾艾地说。
　　三十多岁的郝主任身着素净的天蓝色休闲西装，体态圆滚，给人一种成熟稳重之感。她的头发从前额中间分开，顺着面部两边下垂到颈部，使得她的面部看起来上窄下宽像个葫芦，学生中绰号葫芦头。其实，应该叫葫芦脸更准确一些。
　　她眼窝略微凹陷，戴着隐形近视眼镜的眼睛，也在头发间遮遮掩掩，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机锋，看起来就像两位潜伏在灌木丛后弹坑中的狙击手。
　　刘校长顿了一下，瞪了她一眼说，安全是安全，活动是活动。安全要讲，活动也还是要搞的嘛…
　　哎，听我说，总之，我的意思是，现在也不要说什么安全什么活动了，我们就是要把材料做出来，要让别人看到我们做了，而且做的非常好。
　　你怎么死脑筋呢？这不是作假不作假的问题，这是招待，是对上级的尊重。就像我们平日里自己哪怕天天吃糠咽菜，但是我们走亲访友时，那不还得要提酒带肉？这难道也是弄虚作假？这就是对人的一种尊重，是对人的一种敬意。你懂？
　　我们要招待来学校现察验收的领导，咱总得有点拿的出手的东西，让领导叫个好喝个彩。
　　不要怕麻烦。越麻烦，我们越要去做。就算我们做得不太好，至少我们要让领导看到我们的态度，我们做的很认真，很下功夫，我们非常、特别、高视重视这件事。能得到这样的效果，我们就成功了一半。
　　好吧？
　　我们必须重新规划一下，有个总纲，纲张目举，让老师们对照条目一样一样做，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乱了。郝主任，你今天务必拿出个方案来，明天早会再具体安排一下，重新做。
　　那，那，教导处王主任向我提意见，说我们政教处，这个，这个，不，不务正业，说上周在会上刚公布了复习方案和成绩考评方案，就，就，要泡汤了。说如果成绩差了，我们政教处要负责。对，要我们负责。
　　刘校长有点不耐烦地说，成绩很重要，但年终验收也很重要嘛。而且年终验收是在期末考试之前进行的，这时还出不了期末成绩，我们担心什么呢？做工作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嘛。
　　只要我们做事，就有人有不同的意见，很正常嘛。她提她的意见，咱们做咱们的事。这个你别理她，有意见，让她来找我，你只管做你的事。去吧，你今天无论如何要拿出方案，我在办公室等你。
　　郝主任心里嘀咕，这个水文化是你刘校长的主意，什么总纲，什么方案，都应该由刘校长您来确定才对，我哪里知道您心里面的水文化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但她不敢反驳。郝主任求爷爷告奶奶鞍前马后当牛做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刚刚提为政教主任，只能对刘校长俯首贴耳言听计从，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但她实在不知道这个水文化该怎么做。
　　按说，这一学期她组织的政教活动不少了。
　　教师节的朗诵比赛，中秋节的诗歌散文比赛，重阳节的敬老活动，国庆节的红歌传唱，11月上旬的交通安全普法行动，11月中旬的勤俭节约主题教育活动，12月初的越野活动…
　　郝主任本来以为，组织了这么多的活动，各种活动计划、方案和总结，各科学生材料、教师材料、班级材料、年级材料和学校材料，已经装满了几十个档案盒，足以应对年终验收了。
　　这一叠叠的档案都是她熬夜加班整理出来的，她认为自己已经做的很优秀了。
　　但现在又凭空来了一个水文化，一切都要推翻重来，这谈何容易？
　　上周，她就布置了一堆任务，教师们已经怨声载道，人们见了她都像躲瘟神一样，躲得远远儿的。
　　好不容易让老师忙了一星期，收了一部分材料，现在看来，大部分恐怕还得返工。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教师。
　　如果这次再出一个方案真的被刘校长采用，那教师们的唾沫星子还不把她给淹死？
　　但是如果不做，刘校长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思来想去，郝主任决定，先做一个不切实际的假大空方案。这样，对刘校长有个交代。尽管极有可能被再骂个狗血喷头。
　　这个方案没有可行性，自然不会被采用，也就不用得罪教师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暗暗佩服自己。像她这样的中层，在领导和教师的夹缝中生存，就要有左右逢源的智慧。
　　她与常主任走了个迎面。常主任不自然地讪笑着给她打招呼，又给刘校长汇报工作了？
　　嗯。她听到她的问候中略带酸味。你这会儿也要去汇报吗？刘校长这正好在呢。
　　可不是吗？这三年级的学生，比起小的，没人家听话。比起大的，没人家懂事。一个个跟土匪的野孩子似的，瞎捣乱，扯着心眼坏，比老祖宗都难伺候。哪天不惹几个事儿能过得去？你看看这几个孩子，昨天刚刚请了家长批评教育过…
　　郝主任没耐心听她啰嗦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说道，哦。领导刚给我安排了任务。咱们有空再聊。
　　常主任曾是政教主任一职的主要竞争者。不过，在郝主任看来。常主任那自作聪明一面阴一面阳的招术多少有些低劣。
　　在郝主任眼中，常主任就是一只不知道自己裤子已开裆的猴子，她自以为自己藏的很严实，但是别人早已对她那红柿子似的屁股一览无余。
　　主意打定。她从办公桌上一堆凌乱的资料中翻找出一沓稿纸来，从插满了各种笔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来，在稿纸上画了画，不能写。又换了一只画了画，笔迹断断续续。她拧开笔杆抽出笔芯，想换一只新的笔芯。她拉开抽屉，在一堆零零碎碎的杂物中哗啦哗啦翻来翻去，却怎么也找不到笔芯，只找到一只快用废了的铅笔头。
　　她心中不觉有些烦躁，拿起那只铅笔头坐下来，在稿纸上写下三个字--水文化。
　　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一点儿思绪都没有。她一边用左手大拇指甲抠着铅笔头的木屑，以便露出长一点的铅笔芯来，一边看着水文化三个字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