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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舅突然手捂肚子哎呦上了,我们搀他回了家。姥姥慌了神,连忙找筷子找碗盛水律状。二舅从西屋走过来,看老舅疼的厉害,背了就走。姥姥追出屋问:上哪去啊?二舅没回答。
姥姥回屋打转转,一边嘟囔:准是冲到啥了,律律状不就好了。
姥姥突然问我:刚才你们上哪玩去了?
我迅速回想,上午我们几个结伴去了河边,河涨水了,根本不能下水捉鱼,风也大,冷飕飕的,连柳树上的鸟都没了踪影。老舅说去学校玩,大伙就去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小学校。学校不比城里的学校,看去简陋,没围墙,没大门,也没牌子,有一幢新建的红瓦房和一座很大的旧庙组成。庙顶高跷的廊檐和黑黢黢的屋脊老远就看到了。操场上空荡荡的,没篮球架,只有两个单杠。
学校放假了,没有学生也没有老师。单杠是唯一的玩具,他们蜂拥而上。我小,只有看的份。
我无意四下张望。有几只鸡在低矮的厕所墙边啄食。忽然一条狗过来,鸡门吓跑了,狗也走了。我对前面那座古庙产生了兴趣,便走了过去。
庙,青砖青瓦十分陈旧,窗子不是原装,换了玻璃新视窗,门是后加的,但有半扇区缺了下边的木板。门楣上九圣祠三字依稀可见。我知道了,这座大庙古时叫九圣祠。九圣,定是九个神位,都是谁呢?
我趴窗子往屋里看,试图寻找九圣。
明亮的阳光从窗口投进屋,也许是我的投影惊扰了落在书桌上和地上的麻雀,他们惊叫着飞起来,纷纷落到梁上。我寻找时发现梁上有油彩画,有长了翅膀飞腾的小人儿,有口衔小花的小鹿,有一团团燃烧的火球。
老舅许是玩够了,过来对我说:祥生,你去下边那个小房看看屋里有没有人。
他指的是大庙下东侧的那所矮房。我预感老舅打算做什么小活动了,因为他平时一要偷瓜偷果,就叫我先去探风,因为乡下人不认识我。
我走过去。这所房跟姥姥家几乎相似,也是小格子木窗,糊窗户纸,中间镶了一块玻璃。对开板门。门上了锁,我冲老舅晃晃头,老舅冲伙伴们说:走了,上老许头屋看小人去!
大伙闻声而动,可门锁着,等老舅出主意。老舅溜到屋后,看到后窗开着,先钻了进去,大伙也模仿着钻进屋。
炕边有个小柜,里面果然有许多小人书,大伙争先捡了本看起来。
我感觉老舅另有所图。果然,他趁大伙专心看小儿书时溜到灶房,左翻右看,最后从碗橱上面放的小盆找到了食物。里边是炖的酸菜,用手扒拉,有肉,马上塞进嘴,没嚼就吞下去了。
我对姥姥说了老舅偷吃肉的事儿,姥姥立刻拍了一巴掌大腿,叫:完了完了,他不是冲着九圣就是冲着清风了!他说过又冲我说:快给我拿回碗筷,我看看。
我一一做了。
姥姥忍着腰痛忙起来,他将盛水的碗放在炕中央,跪下拜了三拜,然后双手拿那三根筷子蘸了水往碗中立,同时念叨:天灵灵地灵灵,是神是鬼上筷子,渴了给你水喝饿了给你饭。
姥姥问:是山神?筷子倒了。是五道?筷子也倒了。是虫王是苗王是药王是土地是马王是龙王是火神?一共九位,姥姥问到,筷子都没立住。不是九圣。姥姥眨眼去想,忽的说:你是清风?却是奇了,姥姥只一说那三根筷齐齐立在碗中。
妈呀,是清风。你.....你是死了成鬼了?姥姥疑了,又拿起筷子重新去立,筷子又立于碗中。姥姥一头跪下去,哭着说:清风啊,准是我老儿子到你住处冲撞你的魂灵了,你看在咱俩都是受苦的份儿上,饶了四柱子,等明个我给你送钱花。
姥姥念叨的山神土地等名号应该是九圣,可清风是谁呢?难道是安校长提到的吗?我想问,姥姥正忙,放了念头。
二舅背了老舅回来了,二舅说老舅得了急性肠炎,大夫给打了针,拿了药。姥姥却说他才律完状,冲着清风了。二舅说姥姥乱扯,清风还没老,根本不能死。姥姥说律状律出来了,二舅说你立我也能立住。姥姥说二舅死犟,二舅气的甩袖出了屋。
晚上,我想起了清风这个人,缠姥姥讲。
讲古是姥姥津津乐道的事儿,立刻讲了起来。
咱堡子的大庙叫九圣祠,庙里供九位神。门外廊下有两个小神叫十不全,齁巴佬,谁家有大事儿到庙里拜九圣,有小事儿,求庙外小神,多半是挂块咸菜,压几张烧纸。
大清朝建的庙,开始是个刘老道守庙,这人能白话,专门给死人做法事。这人心坏,划拉娘们,后来大伙削他,他撩杆子了。
第二年,庙里来了一个老尼姑,会医,谁崴脚谁睡落枕,伸手就好,还会针灸拔罐,还看脉有钱给两角,没钱也不要。他站住了脚。
那一年交九,北风烟雪下了两天,连马车也出不了门了。傍黑,三个逃难的人敲开老尼姑房门,一个娘们领两个孩子,当妈的给老尼姑跪下了,哀求老尼姑救救她的大妮。那丫头瘦成一把骨头,一看就是个痨病鬼。加上赶路又累又饿,说不上随时就死了。老尼姑慈悲,问了病情,找出草药熬了给病丫头喝,然后又给这一家人煮了饭,留三人住下了。唠了话,那娘们说他是山东黄县人,家失火烧个净光,没法子了才到关东找挖煤的叔叔,她只知道叔叔出来挖煤,在啥地方却不知道,只记得有个城字。听说有个兴城,找了一个月没找到,对不上茬,有人告诉他东边有个海城就找过来了。关东太冷,大妮儿犯了病。
老尼姑听的心酸,连连念阿弥陀佛。
第二天,那娘们又给老尼姑下跪,求老尼姑收下大妮。不能见死不救,老尼姑收下了大妮。
从此九圣祠多了个尼姑,法号叫清风。
一晃四年清风18岁。她妈一直没音信,她虽是信佛了可也愁眉不展。
天下事不一定好人就有好报。那年冬天,老尼姑到土井拎水,被冰滑个跟头摔折了腿。平日都是师徒二人抬水,那几天清风又犯了咳病,老尼姑担心徒弟受不了风寒就一个人去拎水。
老尼姑受伤一个多月才拄棍下地,伺候她全靠清风。
有一天,清风在拎水去的小道上遇见一个小伙儿,小伙儿叫了声来英。原来清风就叫来英。
叫她的人是跟她定了娃娃亲的天柱。乐啊,两人怕人看见猫到庙后说亲热话。四年多没见,满肚子是话。
谁曾想啊,两人说话被老尼姑听到了,故意把拄棍触地发出咚咚声,清风醒过味,出家了不能动私心,规矩。她催那个天柱走,她慌里慌张回了屋。老尼姑动了气,命清风跪在地上反省。到了天黑,老尼姑才拉起抹泪的清风,说了心里话。原来老尼姑不是不通人间情理,她说有咳痨的丫头不能结婚,生孩子能要女人的命。清风明白了师父的用心,向师傅做了保证,一心修佛。
姥姥讲的口渴了,叫我下炕舀了碗水,喝后说:这都是真事儿,我那时还没嫁人,我娘家就住在庙北,我跟清风一边大,常见面呢。
我钻回被窝,姥姥又讲开了。
后来那个天柱又到井台旁等清风,清风说了师傅说的话,劝天柱回去另找姑娘成家。
谁知这小子死心眼子,虽是不找清风了,可没离堡子,给庄头家做了长工。小庄头你是认得的,当年可是大有钱的,伙计不下二十。
一晃又是两年,东晚交二九,天柱直接到庙上找了清风,他告诉清风,他报名当兵了,入老六团,明天走。
当兵九死一生,清风动心了,他是敢念心上人千里迢迢来关东找她,又一直守着她,眼看上战场了,她认死要为天柱留下血脉。
也是天意,清风怀了孩子。老尼姑没惩治她,还处处照顾她,让她少到屋外去。
后来,清风生了一个丫头,老尼姑对外编了个谎,说谁家把个病孩子放到庙门外了,她不得不让清风收留。
老尼姑在土改那年死了,清风当家,她女儿成了小尼姑。
咱共产党一个胜仗接一个胜仗。清风领了女儿到大道口张望,我明白她是等那个天柱。
有一天下雪,她又到大道口等,我说他犯傻,她不理我,我说她山东梆子死心眼儿,她说我没人肠子,我要削她,被人拉了。后来我寻思我对不住她。
姥姥说着哭上了。
我说:姥,那个清风等没等到那个天柱啊?
姥姥说:等啥等,土改后政府把九圣祠里的神胎扒了做了学校。那娘俩一夜功夫就没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啥地方。
我沉缅于故事中。屋子静了下来。姥姥忽的说:清风啊,明儿傍晚我给你烧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