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地球上的万物都离不开太阳，所以人们把它奉为至高无上的老天爷，敬仰它、崇拜它，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它身上。可是，太阳从来就不理会地球上都发生了什么、将要发生什么、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如何解救那些无助的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东边升起，然后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不声不响地越过人们的头顶，慢慢悠悠地向西天边走去。临到落山的时候，再给西天边抹上一片彩霞算作它一天最后的馈赠。这天傍晚，晚霞犹如退了色的红布一样挂在西边的地平线的树上，一点生气都没有。也许他已经知道今天晚上要发生什么事情，也许不知道，只是心情不好才如此萎靡不振。
　　旁玩，不知道啥时候刮起了北风，风虽然不大，却让人感到特别的冷。村里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格外寂静，寂静的让人发慌。
　　一个人一边走一边喊：“全体社员请注意了！晚饭后所有的劳力都到城里广场去开大会，谁也不能迟到！”
　　通知的人来到李文翰家特意加了一句话，队长说了，你两口子可别去晚了。实心的李文翰并不知道大祸已经临头，很认真地说放心吧去不晚。
　　晚上，县城里的广场上聚集了好几百人，有的坐在小马扎上、有的坐在砖头上、有的因为啥也没有，只好蹲着或者坐在地上。广场四面都挂满了马灯和气灯，照得整个会场如同白昼。参加会议的人，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了还是怕看见什么，也许是怕被人看见，都抄着手低着头不言不语地坐着。有几个胆大的人似乎知道点什么，一会儿东瞅瞅西看看一会儿窃窃私语。
　　李文翰两口子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来到了会场。两个人找到城关村的位置后，把在路上捡的砖头往地上一放就坐下了。
　　坐在最前面的杨占全和钱有利回头瞅了瞅李文翰夫妇，互相点了点头。
　　城关公社的社长坐在主席台上，瞅了瞅昔日的“红旗手”似乎若有所思。不过，脸上除了冷漠没有任何其它的表情。
　　批判大会开始后，王振岭、大成、冬子被突如其来的事弄糊涂了，问张忠良：“到底是咋回事啊！是谁给大叔和大婶编造了这么多没有影的事！”
　　“还能有谁，想想不就知道了。”
　　“俺大叔和俺大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弄不好会出人命的！你快去找社长把事情说明了，兴许还来得及！”
　　张忠良也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社长跟前，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观点。
　　“社长，李文翰是啥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他不过是个普通社员，他们说的那些事根本不存在，不能这样对待他们夫妇！”
　　“老兄，你的意见杨占全同志已经向公社汇报过了，你就不要再说了。”
　　“社长，俺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是这种态度，你会后悔的！”张忠良无可奈何地走了。
　　张忠良的话虽然不多，但是语气很严肃也很严厉。社长思量再三其他几个人嘀咕了几句后，把李文翰和赵金芳叫到跟前说道：
　　“看在你当过红旗手的份上，对你俩从宽处理，把你俩挣的钱交上了，此是就到此拉倒了！”回头又问：“你们谁跟赵金芳回家取钱？”
　　也许是善有善报，也许是老天爷觉着这样对待李文翰和赵金芳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想把他解救出来。社长一问，有个小伙子立刻站了出来。
　　小伙子姓祁叫祁学志，是南关村生产队的队长。长得眉清目秀，很聪明机灵也很稳重。虽然文化程度并不高，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像个有文化有教养的人。祁家与李家是远亲，祁学志八岁那年他父亲去世了，因为没有钱发送父亲，母亲也急得病了。李老汉听说后，靠着自己平日的为人募捐了一点钱，给祁学志的父亲买了一口棺材，又让李文翰召集了几个好哥们帮忙，把祁学志的父亲安葬了。不仅如此，在祁学志的母亲病愈之前，赵金芳一直照顾祁学志母亲，直到病愈能自理为止。此后，还经常买点东西去看望祁学志的母亲。祁学志虽然很小，可李家人的善良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报答李家。祁学志长大以后，由于劳动积极，对农业生产又十分精通，很快就入了党，并当上了南关村生产队的队长。他很想替李文翰夫妇说几句话，不过，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生产队长，人轻言微，所以一直也没有吱声。社长的话刚落音，赶紧说道：“社长，让俺去吧，俺保证完成任务！”
　　社长很熟悉祁学志就答应了。祁学志刚要走，社长担心赵金芳寻短见又对祁学志的小声说：“记住，要看住她，千万不能出意外，明白吗？”
　　“社长，听明白了！您放心好了，一定按照您说的办！”
　　看来人人都会撒谎，只不过撒谎的目的各不相同。祁学志和赵金芳出了会场走到没有人的地方问道：“大婶，您不认识俺啦？”
　　赵金芳虽然早就认出来了，但是，并不知道现在的祁学志还是不是原来的祁学志，和那帮人是不是一路的，所以，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祁学志一叫大婶，赵金芳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这才知道祁学志还是原来的祁学志。
　　“大侄子，俺现在都这个样了，那敢认你啊。”
　　“大婶，您不用怕，俺不是来监督您的，俺是来保护您的！”
　　“学志，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你还敢来保护婶子，婶子谢谢你啦！”
　　“婶子，说什么谢谢，那年要不是俺大爷爷帮忙，俺爹能那么体面的下葬吗！要不是您照顾俺娘，俺娘也就没命了，即使活下来身体也不会这么好。那时候俺虽然小，可俺啥都记得清清楚楚，俺一辈子都忘不了您对俺家的好处！婶子，社员都知道您和俺大叔都是最本分最善良的人，哪怕是再穷，也绝对做不出那些事情来！既然已经这个样了，千万别想不开！”
　　“大侄子，大婶子这是咋的了，命咋这样的苦啊！”
　　“婶子，您不用愁也不要灰心！大海有涨潮的时候也就有落潮的时候，别看老百姓对他们无可奈何，但是不等于上级也拿他们没办法！等着吧，上级绝对饶不了他们，他们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到时候，您的事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
　　回到家，赵金芳一看见正在睡梦中的五个儿子，眼泪刷得一下就流了下来。她想大哭一场，最后还是忍住了。她又跑到西屋看了看母亲，母亲睡着了。然后，含着眼泪回到东屋，无可奈何地打开柜子把钱全拿了出来。
　　“大侄子，就这些，你点一点吧。”
　　祁学志一看李家的柜子虽然不小，可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其它的什么也没有，不由得暗暗叹息。
　　“婶子，您还没看明白吗，您拿多少去都没用，他们是不会相信您的，也不会同情您的！以后还得过日子，不用全给他们，拿点就行了！”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大婶不想连累你。”
　　“俺大小也是个队长，还是个党员，他们不会怀疑俺，不用替俺担心！”
　　“大侄子，你心好，会有好报的！”
　　回到会场，祁学志走到主席台前把钱交给了社长。社长数了数用怀疑的口气问赵金芳就这些。
　　“就这些，社长，俺哪敢欺骗你啊。”
　　“社长，她不敢欺骗公社！何况俺也不傻，俺把她家的柜子都翻过了，没有发现有啥值钱的东西，俺怕你着急，就赶快回来了。”祁学志赶紧说。
　　社长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祁学志，没有发现祁学志面部表情有什么变化，没有再说什么，让人把李文翰叫了过来，板起面孔又十分严厉地把李文翰夫妇训斥了一顿。
　　“李文翰，要不是看在你当过红旗手的份上，你俩的事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拉倒了！记住，不准有任何怨言和不满！回去吧。”
　　李文翰夫妇什么也没有说，看都没看社长就走了。
　　散会后，人们都呼呼啦啦地一哄而散。赵金芳和李文翰不敢看任何人，哪怕是同情自己的人；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急急忙忙地穿过人群，三步并作两步走，恨不得立刻回到家。张忠良、大成、冬子和—帮街坊邻居在后面撵了好半天才撵上两个人，都千方百计地安慰两个人。
　　“大哥，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俺不过做了一点小买卖，咋这样对待俺呢！俺上哪里说理去！”李文翰悲愤地对张忠良说。
　　“有很多事，大哥也说不明白，但是，大哥知道，时间能证明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会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文翰，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心一定要放宽些，尤其是弟妹，要替孩子想想，千万不要做傻事！不然的话，不仅让他们如愿以偿，还害了自己和自己的全家！”
　　“放心吧大哥，俺啥都想明白了，俺是清白的，俺不仅不会干那种他们所希望看到的事，而且，俺还要争口气，不仅要活着，而且要活出个样来让他们看看！”李文翰坚定的说。
　　“大叔，有你这句话俺就放心啦！要相信，城关村的社员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兔子尾巴长不了！”王振岭说。
　　另一边，一帮妇女也在安慰赵金芳。
　　“你是啥样的人大家都清楚，不管他们咋说，大家都不会另眼看待你。你要是想不开，一旦走上那种路，他们以后的日子咋过，千万别想不开啊！”
　　李文翰夫妇又经历了一次生死劫难。所有善良的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其实人们这样问，都是出于气愤，心里都明白，事情既复杂也很简单，眼下只有一句话能给李文翰夫妇一点安慰，那就是乌云遮不住太阳，时间会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
　　很多人当遭受到极大屈辱又不得不忍受的时候，都会愤怒地冲着天空撕心裂肺地大喊，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悲愤。但是，李文翰没有，尽管他的眼睛里冒着火，心里也像翻江倒海一样翻腾，虽然也望着高高的夜空，但是却没有吭一声。
　　满天的星星依旧静谧地一眨一眨地闪动着。千百万年来，它们不仅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而且也知道，处于像李文翰这样的处境的人，都会想什么和做什么。但是，李文翰却让他们茫然了，吃不准了，沉默了。
　　李文翰从小的时候就听人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李文翰之所以经历那么多的苦难而不灰心，就是他相信自己的未来是美好的。然而，如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后福，如果有的话，何时才能降临到自己头上。他心里很乱，乱的就像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出头绪来。
　　在封建社会，作为一个女人，只有名门望族权贵人家的小姐有地位和尊严，而那些出身低微的女人，根本无尊严可言，如果不被人歧视、嘲笑、欺辱就算很幸运的人了。面对这种残酷的社会现实，绝大部分妇女都认为命是注定的，只能任人宰割。但是，赵金芳从少年时期就不相信人有前生，也不相信有来世，更不相信人的一生是注定的，不可改变的。人与人虽然各不相同，但是，未来全凭自己。所以，她一直坚信，只要不放弃，只要不辞辛苦地努力奋斗，就可以改变命运改变人生。所以，从来不向命运和社会偏见低头，一心要做一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一个与他人平等的人。而且，不想依靠任何人，只想靠诚实和勤劳，让全家人过上和他人一样的生活。正是因为有这种信念，前些年无论生活多么艰难、无论发生了多少让她痛心的事情，她都咬紧牙关走过来了，但是，这次与历次都大不相同，她能扛得住吗？也许能扛得住，也许扛不住。
　　北风比先前大多了，人们都不住的打着冷战，而李文翰夫妇似乎毫无知觉。天虽然很黑，路也不平，但是，两个人依然仰着头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散了会后，钱有利哥几个出了会场就在后面做贼一样地偷偷跟着李文翰两口子，想看看李文翰夫妇是声嘶力竭地大喊呢，还是嚎啕大哭痛不欲生呢，让他们感到沮丧的是，除了看见人们都在安慰李文翰夫妇什么也没有看到。
　　“真他妈的邪门，他两口子居然没哭也没叫，就好像没事似的！”钱有利说道。
　　“有啥邪门的，他两口子不是不想哭，是没有脸哭，怕砢碜！”钱有财说。
　　“他妈的这回可解了气了，俺刚才狠狠地踢了他两口子好几脚，没把他两口子的腿踢折了也得踢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半个月也好不了！李文翰两口子肯定以为两家的恩怨就到此结束了，不过是白日做梦！两口子打仗还有下一回呢！哥们都攒足了劲，下一回一定要把李文翰两口子送到西天去！”钱有利又洋洋得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