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哈尔愣了一下，然后拍着李维的肩膀说道：“早说啊，只要李维祭司说你两句好话，多丽安娜肯定给你插个队！”
　　李维却轻咳了一声：“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外人过多插手反而会让两人分辨不清情况。如果真的喜欢，不如就试试主动争取。”
　　威尔纳的耳朵耸了下来：“但是我现在只是普通的风纪官，根本没机会和她见面，听说最近追求她的人还不少……”
　　李维发现了，跟扎哈尔比起来，威尔纳似乎有点单纯到死脑筋。
　　“我撤了你的监察官职位，又没撤了你管理巡逻队的权限，作为风纪官和巡逻队长，你经常在书记库边转悠也很正常吧？”
　　威尔纳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他皱眉问道：“这样不算假公济私吗？”
　　李维一摊手：“风纪官亲自在书记库巡逻，我觉得反而比普通巡逻兵更安全一些，本执政官何必闲的没事找你麻烦，至于另一个……恐怕更想看戏。”
　　另一个“爱看戏的执政官”深深的点了点头。
　　“谢谢祭司大人！”威尔纳冲上来抱住了李维。
　　威尔纳还是第一次情绪表达的这么明显，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多丽安娜。
　　李维不禁思考，手下有个万人迷书记官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月落日出，几人再次出发，穿过通往钦族采矿场的路线向西北方向继续行进。
　　路过巨大的火山，走过崎岖的丘陵，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走过五日。
　　“根据计划，明天就能到达霍尔姆族。”克努特小心放下背上的板条箱，对众人说道。
　　李维擦了擦额头上的灰和汗，有些气喘的说道：“和计划的时间一样，还好没遇到劫掠队。”
　　克努特解释道：“每到狩猎大集期间，霍尔姆附近的劫掠队都会偃旗息鼓，有传闻说这也是霍尔姆的要求。”
　　李维感到有些奇怪。
　　种种迹象表明，霍尔姆族确实很重视自己的商人信誉……但这可能吗？一个沉迷于杀戮和抢夺的部落，在劫掠产业发展到最鼎盛的时期，却急流勇退，在积累了足够的启动资金后积极开始产业转型。
　　这个发展规划未免太过于有先见之明了，就像……就像是在照搬某个成熟的模式。
　　按照发展规律，“劫掠”这种竭泽而渔的部落经营方式并不能长久，在鼎盛后迎来分裂和湮灭几乎是必然的。因此在初期靠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积累财富，然后转型为商业或工业部落是一条十分优质的发展路线，就连李维当初都对此动过心。
　　可李维的这些判断都来自于对无数文明发展和衰落的见证，霍尔姆族的这群土著是如何得到如此先进的发展思想？
　　难不成就像启明族出了芙蕾雅这个天才化学家，霍尔姆族出了个土著哲人王？
　　太多问题盘亘在李维心头，他不得不用力拍一拍脸，让大脑清空。
　　可没等他安放好那些混乱的思绪，鼻尖就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他立刻警觉起来，皱起了眉：“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奥拉夫揉了揉鼻子说道：“是火山的味道。”
　　芙蕾雅仔细嗅了嗅也说：“二氧化硫。”
　　李维点点头，这说明并不是他鼻子失灵了，但……
　　此时的火山已经只在极远的地平线上留下一点影子，如果是火山上的二氧化硫逸散，怎么也不可能飘的那么远。
　　莫非，地下有火山活动？是火山爆发的前兆？
　　克努特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祭司大人，东边有一座白泉山，山上都是这种味道。”
　　“白泉山？”
　　克努特正要解释，奥拉夫就挤了上来抢在他之前说道：“白泉山上有很多小泉眼，泉里的水汇入一片片白色的巨大水池，从远处看仿佛整个山都是白色的，有些池子就有这样的奇怪臭味。”
　　李维摸了摸下巴，只是听到这里，心里便已经有了猜测。
　　“听起来像是钙华？”芙蕾雅直接将李维的想法说了出来。
　　钙华又称石灰华，是含高浓度碳酸钙的水在地面沉积出而产生的景观。
　　“应该是种泉华，但还不能确定一定是钙华，其他矿物盐也能产生这种结晶，甚至也有可能是盐泉析出的食盐结晶。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参加霍尔姆族的狩猎大集。”
　　芙蕾雅应了下来，将这事记在笔记本上。
　　这附近一带处于板块边缘，有活跃的火山活动，还在一大片古怪的沉积矿床上，地理环境过于复杂，这个“白泉山”究竟是什么，李维还真不好下判断，没准是什么地球上都没先例的奇景。
　　再翻过一座山，众人就将刚才路上遇见的小插曲抛之脑后了，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远处的霍尔姆族。
　　——用门庭若市来形容都不为过。
　　越是靠近，众人就越能听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的哄闹声，像极了人类拥挤的菜市场。
　　“贝拓族，7人，你们可以进去了。”
　　霍尔姆族的门口站着三人，左右两人手握被打磨得锃亮的铜质武器，警惕的注视着人群，而在中间，一个身着长袍的年轻爪智兽正在木板上刻着字，很明显，他在霍尔姆担任的是某种文职，而且地位还不低。
　　很可能是一位霍尔姆祭司
　　他额头微抬，扫一眼众人：“你们是？”
　　扎哈尔立刻从脑子里搜刮出被李维逼着练了许多遍的台词：“我们是南边来的启明族，听克努特兄弟二人说狩猎大集即将开始，特意赶来参加。”
　　克努特走出来说道：“波卡特祭司，他们就是南方今年新崛起的启明部落，雇了我们兄弟俩来做向导。”
　　波卡特一挑眉：“雇你作向导？你也不扯个能让我信的谎——”
　　波卡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克努特拿出了一枚亮闪闪的灰色金属摆在他面前：“如果报酬是这个，我想这个谎言的真实性就毋庸置疑了。”
　　“这是……银铜？”
　　波卡特皱起眉，拿过这枚奇怪的铜币放入嘴里咬了一下。
　　他的面部肌肉由于上下颌的用力而有些扭曲，但当他将这金属再从嘴中拿出之时，上面却没有一丝牙印。
　　波卡特毕竟是祭司，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种硬度的材料代表着什么——是杀人如切菜的武器。
　　“这是我们启明族的见面礼，名字叫钢。”扎哈尔说道。
　　波卡特点了点头，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只是照常将众人登记下来，并安排了房间。
　　“本来我们的房间是收费的，但第一次参加大集的部落免费。”
　　波卡特将钢币小心的收入衣服内侧，声音平静无波。
　　站在众人身后的李维眯起了眼睛，霍尔姆的祭司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由于他人类的容貌曾引起了克努特的一些猜想，因此他这次在裸露的皮肤上用金合欢树皮磨成的木浆抹上了复杂的花纹，以混淆自己的人类特征，此外还穿了一身带着兜帽的祭司袍，面部沉入兜帽的阴影中。
　　此时的李维，如果不掀开兜帽细看，就连扎哈尔都认不出他的种族。
　　身为祭司，身上有用奇怪染料涂就的花纹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波卡特意料之内的没有多问什么，想必他的心思早就全都附在了那枚钢币上了。
　　波卡特随手指了身后的一位瘦小的啮智兽：“努鲁，你来给启明族的众人带路。”
　　扎哈尔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李维，而李维也不着痕迹的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应，扎哈尔很自然的将一部分行李扔给努鲁，以免他伸手去拿克努特背上的箱子：“既然这样，就麻烦你带路了。”
　　霍尔姆族的部落内部类似于钦族，到处都是泥制的单层房屋，从这方面来看，他们的技术手段可能甚至不如托勒族，毕竟托勒族的族屋可是和晨塔一样是双层的。
　　走到一处泥屋面前，努鲁低着头朝众人说道：“到了，各位客人，这里就是你们在大集开放期间的住处，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在门外找我。”
　　这名啮智兽从头到尾都垂着首，一路上和众人没有任何眼神或语言上的交流。
　　李维低着头悄悄看了他一眼，敏锐的从他转身出门的背影上捕捉到了几个奇怪的信息。
　　进了屋，李维取下头上的兜帽，一脸严肃地对众人说道：“接下来我来说，你们听，不要接我的话。”
　　众人皆是一愣，但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静静的等着李维发话。
　　“第一，他站在门外，看似是随时等待差遣，实际是监视和监听。现在他暂时听不到我的声音，因为我用了一点手段。”
　　“第二，他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我注意到他的肩部有规则的烧痕。克努特，你不要直接回答。扎哈尔，你来问他。”
　　扎哈尔转向克努特问道：“克努特，那人肩上的烧痕是什么？”
　　克努特朝扎哈尔回答道：“那就是霍尔姆族的奴隶标志，他们会给已经调教好的听话奴隶烙上主人的设计的标志，以确定归属权，这样用于服务族人的奴隶一般都是来自被他们劫掠队灭族的啮智兽和走智兽。”
　　李维点点头，这和他猜测的相差无几。
　　克努特继续说道：“啮兽的特点就是听力特别好，相比之下，走兽就差很多，比如我们前面的几个部落就分到的是走兽奴隶。”
　　虽然表面上听着他像是继续回答扎哈尔的问题，但实际上却是在提醒李维，他们因为那枚钢币，已经被霍尔姆族“特殊招待”了。
　　李维低下头想了想：“有这样的眼睛盯着，我确实有很多事都不方便做了。”
　　克努特立刻领会了李维的意思，他看着扎哈尔说道：“走了那么久我们的干粮也不够了，我跟努鲁去买一些。”
　　“但这毕竟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李维接着说道：“好，你去吧，记得不要一次买太多，尽量多买一些我们没见过的食物。”
　　后半句话他没有使用认知消除，故意让站在门外的努鲁也能听见，使对话变得更加自然。
　　为了应付这种情况，他可是连续一个月每天坚持练习认知消除，终于在最近才能完全做到收放自如、快速切换。
　　克努特走出门外，把要购买食物的要求和努鲁重述了一遍。
　　“那你们应该尽快去买了，因为今天是礼拜六，明日是主日，不会有商贩卖东西……对了，你们有钱吗？”努鲁问道。
　　李维没想到霍尔姆族竟然像启明族一样已经有了自己的货币系统，他也走过来问道：“你们用的什么货币？”
　　努鲁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币：“你是说钱吗？我们一般用的铜币，据说有钱人买东西，会用到一种银币。”
　　“银币？”李维一惊。
　　努鲁点点头：“像月亮的颜色。”
　　虽然银的提取难度并不高，但就制作工具来说，金属银的价值只体现在延展性和导电性这种工业时代才会看重的特性上，对于工业不发达的现代来说，就是一种徒有观赏性的好看金属。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没有经济系统的前提下。
　　作为稀有的有色金属，银在经济流通上的价值不可估量，是一种十分有效的金融工具，几乎所有地球文明的早期发展阶段都不约而同的将银视为货币过。
　　但是按理来说，霍尔姆族远没有余裕的生产力浪费在生产白银这种没有直接物质回报的活动上……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李维陷入了沉思：为了建立基于贵金属的稳定金融系统？难道这也是在为转型商业做铺垫？那策划这一切的人究竟拥有多强的前瞻性？
　　“真是奇怪，明明今天是礼拜三吧？为什么努鲁说是礼拜六。”扎哈尔喃喃说道。
　　李维心念一动，另一个问题浮了上来，霍尔姆族为什么会有星期制？
　　通过托勒族的商队，李维确实正在潜移默化的向外族传输启明族的度量、历法和文化，但他不认为这能够影响到远在北方的霍尔姆族。
　　并且听努鲁的口气，星期制在霍尔姆族已经使用的非常熟练。
　　既然如此，霍尔姆族的7天星期制度就更不可能源自启明族的文化输出。
　　以土著的思维来看，日月轮转一次即为一日，月相的一次循环即一月，季节交替即是一年。
　　日、月、年这些时间单位都基于天文地理、万物变化衍生出来的计时工具，因此就算没有李维，各个成熟的部落都会自然演化出这些历法。
　　但唯有星期制不同，这是一种完全脱离自然变化的计时方式，只是为了方便规划人们的工作和行程，如果究其根本，甚至还和人类宗教有关。
　　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已经逐渐浮现于李维的脑中，但他还需要一个一锤定音的证据。
　　将进入霍尔姆部落时观察到的种种细节全部在脑海中过一遍，努鲁的说过的一句话被李维准确的从万千思绪中分离：“……因为今天是礼拜六，明日是主日……”
　　李维重复了一遍这个神圣的词汇：“主日。”
　　最后的线索已经拼凑完成，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众人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行事要万分小心，霍尔姆族很可能也有一个和我一样的——某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