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鬼镜开始破碎，那些碎片却被牢牢吸附在一只苍白的手中，破碎、不断的破碎，从花生大小到米粒大小，这些碎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不断碾碎成更小的形体。
　　直到它们终于成了一片粉末或者是更细微、人眼无法辨清的程度，接着这些碎屑便‘流入’了陈非觉的手中，痛、无数刀刃从身体里面千刀万剐的痛感，那种一点一点将血管、内里的每一寸血肉绞碎的痛感，足以令人思维崩溃。
　　本该是这样的，但陈非觉却毫无反应，他感受着这些痛感，看着鬼镜完全消失，流入了自己身体之中，旋即将目光放在了手中另一件诡物之上。
　　那块黑色布条看起来像是某种符箓，但其上的纹路细看实则狗屁不通，只是略有几分形似，这东西的作用其实也还可以，虽然被阿九轻松的破开了，但似乎只能凭借外力破开，它困住僵尸的时候那只僵尸可没能从里面破开。
　　“以自我意志、扭曲规则……”
　　陈非觉喃喃自语，随后在那双瘆人的鬼眸注视下，黑色布条褪去了它的外在形体，变成了某种未知的存在，显露在现实中便是一片让人心生不喜的黑色，莫名出现在陈非觉的袖口上，紧接着它就像烧起的大火一般，极速的蔓延向整个身体。
　　在有意识的控制下，这件诡物被扭曲成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取代了陈非觉在这处诡异中的保安服，可说它是一件衣服，隐约还似在蠕动的这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依附在陈非觉身上的一个活物，甚至就像是与他一体的多出来的一层皮。
　　短暂的几个动作将这两件诡物都‘吸收’完成，森冷没有丝毫情绪可言的眼眸转向了那边不断被斩碎然后复生的几个阴差之上。
　　龙雀某种未知的杀伤对阴差们也造成了影响，至少不断复生的阴差们并非毫无影响，不管是复生的速度还是成形后莫名的滞涩感，都昭示了它们也在不断被龙雀朝着真正灭亡的终点推进，前提是这种对抗能够维持下去。
　　但夏永安做不到，他只是一个人，从这几个阴差的身上他用龙雀也汲取不到什么血肉，所以维持龙雀的时间只能压缩到最短的三分钟之内，否则他只会白白被龙雀吃掉。
　　可这几个阴差别的不行，攻击手段单一就那个莫名的勾魂比较棘手，但有了防备将攻击频率提高后，也没那么容易中招了。
　　真正棘手的是它们这种不断复生的能力，几个阴差真的好像就只是一些烂布条拼凑起来的躯壳，碎了再将它们拼凑出一个大致人形就好。
　　这样下去先被拖垮的大概就是夏永安了，除非他去将阿友还有这栋楼其他的居民喂给龙雀，以此来延长维持龙雀的时间，这样大概就能先一步拖死几个阴差彻底将它们灭杀。
　　如果有必要、夏永安是会这样做的，将无法解决的鬼域在现实中隔离只是最后的最后无奈之举，而且被隔离的鬼域还不能是那种蔓延方式诡异、范围极其大的类型，否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特事局都必须要将它们解决。
　　同时在全球范围内多个地方蔓延的鬼域也不是没有先例，有些鬼域初时只是丙等，几次‘轮回’后突破到甲等波及一个城市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是冒着鬼域扩散不说一个城市，仅是如今这种人口密度，一个小区恐怕就已经是非常恐怖损失的风险，还是选择可能会牺牲几个人来大大增加解决鬼域的把握。
　　进入鬼域之前夏永安自然也对现实中被卷入鬼域的那栋居民楼了解过，被卷入其中的人数其实并不多，至少相较鬼域中这栋大楼的居民来说是不相等的，因此也说明鬼域中这里的居民当中，有一部分是鬼域扭曲出来的‘人’。
　　非常现实的是，这样的实际情况的确能够减少几分负罪感，毕竟你选择牺牲的那几个人也不一定真的是人，再退一步讲，哪怕真的是要以现实中活生生的人作为选择的对象，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天真热血的自己的夏永安，也依旧能够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生命是平等的吗？是也不是，人与人生下来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所谓的不平等都是人自己赋予给他人以及自身的。
　　但很多事情都不是只有是与否、对与错、黑与白，像是著名的电车难题，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个道德难题，是一个哲学辩论，可对夏永安、对特事局来说，这是一个他们必须做出的选择。
　　一栋居民楼几十上百的人，和外面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乃至百万的人！这不是什么假设，而是现实。
　　生命是有价值的，一个流浪汉和一位能够改变一个国家甚至是世界走向的人之间，他们的价值是不平等的，生命又是无价的，它只存在一次，任何人都没办法买来一颗‘复活币’。
　　换做平常时候，夏永安曾经也为这种假设性的难题拷问过内心，但当他真的做出了第一次决定，真的见识过失控的鬼域所造成的危害后，他就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他们并不是什么救世主，而是一群忙碌的在大坝上修补即将被洪水冲垮的堤岸的人，他们只是在努力修补一个个被冲开的缺口。
　　不过好在现在夏永安并不需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非严格意义），这处鬼域虽然异变的有些麻烦，但是也并非完全无解。
　　到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王浮月的坚持了，非同寻常的危机就需要用非同寻常的手段去尝试解决，如今的局势的确需要一个‘变数’，而这个变数、就是陈非觉！
　　只有真正掌握鬼、或者说【渊】的力量，才能去对付那些超越想象的存在，就像……此刻一样。
　　夏永安看见那几个阴差的周围突然出现了陈非觉的身影，当然、是此刻非人状态的‘陈非觉’。
　　就像先前阿友和李昂他们遭遇的那样，一个、两个……一眨眼便是数个陈非觉出现在了场上，夏永安一时根本分不清它们到底哪个才是本体，又或者根本没有本体和复制体可言，它们每一个都是此时的陈非觉！
　　“老夏、陈兄他……现在真的还是人吗？”
　　那边李昂已经帮忙处理完阿友的伤势，其实也就是止个血，曾经作为道士，基础的可不仅是降妖除魔的技能，行走江湖一些医术也是必要的，不然荒郊野岭受了伤，一点都不会处理的话，小伤都能拖成大伤，大伤直接拖到死。
　　于是在帮阿友弄完之后，李昂便过来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鬼他见多了、捉鬼的阴差他可还没见识过呢，然后他就目睹了不断复生好似根本杀不死的阴差，还有再度分身似的出现数个相同身影的‘陈非觉’。
　　“是鬼的话现在我们应该早就死了。”
　　夏永安说着还不留痕迹的瞥了一眼李昂，他可没忘记后者极大概率就是此鬼域中鬼主的‘人心’，所谓人心者，即鬼主身死堕渊后，作为人的那一部分最后的痕迹。
　　解怨必定会与‘人心’有关，因为现实扭曲者引发鬼域的苛刻条件，以及人的特殊性，所以除了能够使得【渊】降临到现实的极端恶性怨念外，也有着哪怕变成了鬼，也无法消弭的执念。
　　而作为‘人心’的李昂代表了什么执念……说实话夏永安到现在还未看出来，毕竟李昂到现在除了有些神经质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样子，要不是从回魂夜那部影片中推断出李昂大概也是精神病的身份，他或许还会以为李昂和阿友他们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在意这些，先解决眼前的阴差才是正事，然而很快夏永安就发现似乎并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那几个‘陈非觉’好似真的并非什么虚假的幻象，它们每一个都能轻易撕碎那些阴差，夏永安也在更细致的观察中发现了这好些个陈非觉当中还是有着‘本体’的。
　　区分方法也很简单，最像‘人’的那个就是了。
　　正好龙雀在得不到大量血肉满足的情况也快要到使用极限了，夏永安便偏头开口让李昂来帮自己取下这柄凶刀，被迫连当了两次医生的李昂倒也未拒绝。
　　剥离龙雀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虽然不至于要把手剁下来之类的，但只需要想想、那些刺穿手掌的铁刺，要将它们一寸一寸脱离血肉骨骼，又会是怎样的一种酷刑。
　　不过夏永安对此展现出了惊人的忍受力，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景象，就是李昂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而夏永安却除了生理性的抽搐外，一声痛嚎都未曾有过。
　　另一边的‘战场’随即也变成了陈非觉的个人舞台，或者说一处刑场，而受刑的对象则是那四个阴差，只能说这些阴差并没有血肉构造的身躯，否则现场恐怕早就是人间地狱、尸山血海了。
　　在一次次撕碎那些阴差的过程中，陈非觉愈加肯定了那个猜测，诡物、鬼域中的鬼、【渊】，这些东西本质上都是同源之物，他已经能够根据自己记忆中那个只能被称作鬼的自己用过的手段，以及从这面鬼镜中汲取的力量，以如今在人的思维支配之下，做到接近真正的鬼那般手段！
　　猩红的血泪贯穿了整张脸，那些粘稠如石油的黑色未知之物，也逐渐溢出、攀附的更多，陈非觉的嘴角裂开，露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容。
　　“杀不死？那就吃掉你们！”
　　陈非觉身上的衣服突然如活物般蠕动起来，眨眼间便飘飞起了一片黑布构成的风暴，它们像一个个饿的只剩下一张皮，内里骨肉全都不翼而飞的怪物，在脱开一部分牢笼后，便不顾一切的攫取能触碰到的东西来填充自身，而它们所能触碰到的也只有那些阴差被撕碎的身体了。
　　“嘶——”
　　拿着弹弓本来准备上去帮忙的李昂停下了脚步，看着那边像是某种似蛇般的怪物扭曲狂舞组成的地狱景象，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接着上前去了，虽然夏永安说陈兄还是人，但这模样怎么看怎么都让人心中发怵，况且看起来那些阴差也是完全落入了下风，哪里还需要他的帮忙。
　　嗤嗤——
　　一时间走廊中只有那些布料彼此之间摩擦的声响，但这却并不是什么你侬我侬的亲密接触，而是一场诡异难名的‘食飱盛宴’。
　　那些阴差被撕碎后的‘尸体’，全都被漫天的黑色布条裹住，接着被卷回到那个人影身边，那些黑影就像猎到食物的大蛇一般，拖着它们的猎物缩回巢穴开始将其吞入腹中。
　　这并非错觉，那些阴差被撕碎的身体，真的被那些黑布裹回去‘吃’掉了，否则难以解释那么多的鬼差身体碎片，却诡异的全都消失在了黑布缠绕的那个源头之中。
　　当最后一个高高鼓起的凸起逐渐平息，狂魔乱舞的景象已经消散一空，只留下了那个黑衣的身影，如今场上的存在便只有数个一模一样的‘陈非觉’了，而随后很快它们也朝着其中一个的方向走去。
　　像是数个影子重合到了一起，一个‘陈非觉’迈步过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走进’了另一个‘陈非觉’的身体之中，接着一个一个、直到场上最终转眼只剩下唯一的存在。
　　“陈非觉？”
　　夏永安似曾相识的再次呼喊了一声，看着那张本来就已经足够称得上是非人的面容露出的诡异微笑，他此刻也是咯噔一下，该不会他们的所有判断都从根本上出错了吧？
　　人心根本驾驭不了【渊】的力量，所以所有的鬼域最终的结局都是‘人心’崩坏，坠向不可揣度的【渊】境吗？
　　不过夏永安的惊吓并未持续多久，对面的‘陈非觉’很快便做出了回应，他也发现后者似乎对自身的状态有些未能完全掌握的样子。
　　“抑制剂！”
　　经过夏永安的提醒，陈非觉大约是从先前人类无法理解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这个时候他也突然察觉到了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了，那几个阴差虽然没有血肉的躯体，可就算换成人或者其他的什么，难道方才的‘他’会有任何怜悯吗？
　　试图掌握鬼的力量时，也是在主动朝着鬼的方向转变！
　　扯开衣领，陈非觉握着取出来的抑制剂，将其狠狠抵在颈部，转瞬过后、那双猩红的眼瞳开始了颤动，它摇动了眼眶中水潮般的黑色，然后一点点将一切都拽着、重新埋回了那两口仿佛连接现实与【渊】的眼瞳中。
　　当最后一点赤色也终于泯灭在那双和常人再无别样，重新拥有了那些复杂的、属于人的情感的双眸中后，夏永安所熟悉的那个陈非觉也回到了现实。
　　“嗬——”
　　陈非觉一时撑不住身体半扑倒在地上，汗珠陡然分泌而出然后坠落，这一刻他竟是险些连呼吸都有些忘记了，窒息了几瞬后才努力唤醒了身体的本能大口吸入氧气。
　　看着夏永安和李昂看过来‘关切’的眼神，回到现实找回了一些自己的陈非觉也恢复了一些正常的思维波动，他迫使自己不再去思考自己要如何去撕碎入目的活物，将他们的血做成一场雨沐浴在其中。
　　“没、没事了……”
　　然而陈非觉却看见夏永安和李昂仍旧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李昂甚至已经将他手中的弹弓蓄势待发，瞧他们目光的方向正是自己这边。
　　“我的偏移度没有朝着正常的方向回来吗？不对……”
　　陈非觉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