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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之后是体检,体检之后是政审,中途虽经一番波折,但终归如愿以偿,在1989的1月,父亲按人事局的通知,到离家较远的C镇报到就职。根据C镇工作需要,父亲被安排到了派出所,当上了公安员。成为了公安员,就要穿上公安的制服,以便执行公务。这让本就一直期盼端上国家饭碗的我爸,更是喜出望外,因为这不仅吃上了国家,而且还穿上了国家。
吃国家,穿国家,而且制服好看,显得威武。大伯当年考上军官之后,他发回家里的照片一定让我爸羡慕了好久。我爸因为多方面原因,无缘入伍,但没有想到,竟然能歪打正着地穿到类似于军服的制服。之所以说类似,是因为不管是八三式公安服,还是八九式公安服,服装的颜色都和军服的颜色非常接近,而在其他方面,如帽徽、肩章、领章、臂章也是一应俱全。这几年的公安服,除了在父亲的相簿中看到,我还接触过实物,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有两点:一是制服的肩袢与袖口绣有金色黄边,使橄榄绿的整体平添几丝明亮;二是在穿公安服的时候,我发现它暗金色的纽扣很精致,除了材质和颜色,上面盾牌边框中镶五角星的图纹,更是令人觉得光芒耀眼。
那一年,父亲确实好事不断。父亲的工作前脚刚落实,母亲的分娩也顺利完成,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顺利。那是寒冬腊月的一天,已经临近过年,母亲前一天参加了二爷爷的庆生,第二天在和他人聊天的时候,忽然感觉下身有了异常。这时有经验的长辈赶紧提醒道:“娃儿,你这是羊水破了,赶紧回家生孩子去!”母亲这才反应过来,于是马上回家,家里人也赶紧张罗着去叫接生婆。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接生婆都还没有赶过来呢,母亲就已经把孩子给生出来了。
母亲后面回忆说,当时觉得难受,就没等的及接生婆的到来,但她也没想到,只是稍微用了用力,就把我生下来了。这其中的原理,也倒是好理解。毕竟在父亲全力备考招干的那段时间,母亲也因为身孕而不适合经营她的小卖店,等于是两人都没有了收入来源。这就让刚刚分家的父母,在经济方面陷入了窘境,甚至一度不得已,母亲还只能带着父亲回娘家吃点鸡蛋和面条。现在她抱着眼前十分瘦弱却给了她更多底气和希望的小生命时,内心中高兴不已又充满愧欠。
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出现什么特异的现象,什么紫气满院啊、什么梦遇仙人啊,什么梦见金龙啊,都是没有的。但有一件事确实有点奇怪,乃至于母亲后面一直都忘不了。母亲回忆说,我出生后的某一天,她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女娃儿,听说你生了一个男孩儿,我特意来看下。”这声音低沉、缓慢、陌生。我妈在恍惚之中都睁不开眼,只能轻声答道:“看嘛,看嘛,就在这床里面。”一会儿,那老婆婆说道:“嗯,这是个好孩子!”然后便再无其他声响动静。我妈此刻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清醒了过来,看到我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但环顾四周,完全看不到刚才那个老婆婆的影子了。事后再问其他人,都说没有看到那个老婆婆,于是长辈推测,这个人可能是我爸爸的奶奶,而她已经过世多年。这个事情于是从一桩悬案变成了一个温馨和吉利的故事。
不过不管有没有这个故事,我妈都认为我是一个吉星,一来她的怀孕和生产都没有因我而受难,二来因我是男孩会让她在村里更有面子,三来因为我的顺利出生自然会让她的婚姻关系更为紧密,四来我刚一出生就喝到了父亲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到的营养品,这让她觉得我是个有福之人。甚至她可能会去联想,父亲之所以能在招干考试中起死回生,是因为他沾了我的气运!
后来,母亲在村里照养我,还做一些农活,而父亲平时在镇上工作上班,放假的时候回家。虽说吃上了国家饭,但是工资收入并不高,父亲每个月只能领到40元,而在酒厂打工的二爹每个月能领到80元。不过要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招聘干部的稳定性和未来的发展前景肯定是打临工不能比拟的。多年的考试,多年的失败,多年的心愿好歹是在他24岁这一年得以实现。父亲每次回家,都要穿上他喜爱的公安制服,并且要把所有的标识都配齐,我想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全是因为他自己的虚荣心。
从乡道路到村道路,再到无名小路,一路上父亲总是会遇到些邻里乡亲。对于这个才跳出农门晋为干部的年轻人,乡亲们多少会有些好奇或者关心,加上父亲出于礼貌,总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所以往往都会顺便攀谈几句。谈及过往,感慨如今,长辈们往往会叹息一句道,“三娃子呀,我看你从小到大读书那么多年,能有今日,这书也没算白读啊!你老汉儿也没有白培养你啊!”所以父亲每次之所以那么重视回乡的穿着,不光是显耀他个人的荣誉,还更是维护和拔高家里人的体面。
爷爷虽然是个穷困的乡村民办老师,但是现在继他的大儿子考上军校当上军官之后,他的三娃子也通过招干考试成为了国家干部,这无疑让爷爷在村里甚至在学校里都更有脸面。本来因为性格原因,大家不太愿意和爷爷交谈,但是现在有更多的人愿意和爷爷多说几句话了。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爷爷因为某个事情找到了学校里的主任,说完事情后,这个主任又和爷爷闲聊起来。他问起了我爸的近况,爷爷自然一五一十的说了些来龙去脉。听完这些情况,抽着爷爷递来的香烟,主任忽然意味深长地摇头感叹道:“唏,看来你家那个三娃还真的是吃国家饭的命呢!”看着主任那不一般的神情,爷爷体会到这句话里面暗藏玄机。于是爷爷惊奇地问道:“主任,你为什么要怎么说呢?”主任先是警觉地环顾了下四周,确保无旁人之后,一把拉过爷爷,小声地对爷爷说:“你还记得1983年那次中师中专考试吗?”看着主任这样的神秘表现,爷爷连忙点点头,期待他赶紧讲下文。
主任叹息一下:“哎哟,你还真的是不知道这个事情哈!那行吧,我可以讲给你知道,但你一定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是我告诉你的哈。”听着主任越发小声又谨慎的话语,爷爷立即表态:“一定一定!我老马一定为你保密!”语落的同时,爷爷赶紧又递上一根香烟。主任接过香烟,将其放到办公桌上,然后继续小声道:“老马呀,你那个三娃,1983年就应该吃上国家饭!”
听到此话,爷爷瞪大了眼睛:“啥子啊?!1983年就该?难道说!?”看到爷爷这样,主任马上伸出右手掌,在空中往下按了两按,示意爷爷控制情绪和声音。爷爷吞了吞几口唾沫后,目光看向主任,期待主任讲述更多。主任转过头,看了一下装档案资料的办公柜,又回过目光看向爷爷:“当年那次考试,其实你娃的成绩是过了录取线的,但是…”说到这里,主任前倾身子,更加靠拢爷爷,更加小声地说道:“但是因为某乡长的儿子也在我们学校读书,也参与了那一年的考试,收到教育局发出的那次考试的全校学生成绩单之后,我们当然就看到了你家三娃子的成绩。可由于这个成绩单并不对外公布,所以这个乡长就动用了关系,来了个偷梁换柱,让他的儿子顶替掉了你家三娃子!!”
话毕,主任收回了前身,并慢慢后靠到椅子上,嘴上又不慌不忙地抽起了烟,那淡定的样貌和神情,仿佛刚才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一样。但此刻的爷爷,已然大惊失色,不可思议地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动,很想要说话,但又因顾虑而不敢说出口。大概一分钟过后,爷爷才缓过来,但嘴里还是喘着粗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主任看到爷爷脸色有所恢复,也向爷爷递来一只他盒子里的香烟。爷爷接过烟,但没有抽。主任笑着道:“唉,都是过去好多年的事情了,现在,不必太过感慨。而且我觉得,你那娃没有去成中师中专也是件好事,现在当了国家干部,而且是公安,这不比当个教书先生强吗?”听到这话,爷爷也是点头认可,他也点燃手中的香烟,抽了一口,长叹道:“唉,看来这就是他的命啊!”
关于被冒名顶替的这件事,我爸并没有很快知道,而是两年后,爷爷病重在床,父亲守在他的病床旁时,爷爷才告诉了他这个难以接受的真相。不用想,我爸当时的心情肯定也会像那时爷爷一样,从诧异到震惊,从震惊到愤怒,从愤怒到悲伤,从悲伤到释然。挂着泪水,回想起过去受过的种种苦难、种种失意、种种委屈,种种迷茫、种种不甘,父亲只能一个人到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