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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钱余终于将基金申请书撰写完毕。再经过几轮修改,他就会把标书上传,参加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竞标。
「XXX通过介导XXXXXX过程参与调控斑马鱼心脏早期发育的分子机制研究」
这就是钱余给申请书起的长标题——它位于申请书的开头,居中设置。
标题下方紧跟着中英文摘要,通常为三四百字。
除却一些项目参与者的信息、具体的资金预算情况,再往下就是主体部分——申请书的报告正文格式,其实大同小异。
随着页面向下移动,钱余也开始检查正文有无错漏……
第一部分,是申请项目的“立项依据”——说白了,就是要申请人讲明为何要做此项目。
钱余一行接一行地浏览着自己写下的文字。他把该课题的背景知识、研究意义、应用前景都进行了阐述。紧接着,他大致概括了目前获得的研究基础,并点出该研究会阐明哪些科学问题。最后,钱余还写明了参考文献。
读完了第一部分的内容,钱余并没有继续往下看,他反而慎重地把之前写的标书都翻了出来。为了避免新、旧标书之间,存在过多的文字重复,他必须进行仔细比对。
费了几番周折,钱余终于从旧U盘里找到了好几个文件夹。
「2017年面上项目基金申请——顺际宁」
「2018年面上项目基金申请」
「2019年省基金申请」
「2020年钱余博士后青年科学基金申请」
「2021年省基金申请」
「2022年面上项目基金申请」
哦,是了。自从上了博士一年级,他就几乎年年写一份申请书了。
钱余率先打开了第一个文件夹。他发现文件夹内有好几份文档,分别被命名为“第四稿”、“第五稿”……直至“第八稿”——这些都是师兄顺际宁的“大作”。
钱余点开了一份尘封多年的Word文档,读起了记忆中的文字。这熟悉的场景,让他仿佛看到了顺际宁正伏在桌前,奋笔疾书。他也看到了年轻的自己,第一次见识基金申请书的情形。
2017年2月初,当时年还没过完,钱余已经返校,回到略显冷清的实验室里——师姐谢运早已毕了业,而顺际宁也只是偶尔来实验室转转。至于尹学治,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周后,顺际宁终于露了面。
钱余自然很好奇:“师兄,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呀?”
顺际宁没有立即回答,他反而催促钱余,让他先查收邮件。
于是钱余打开邮箱,果然发现自己有一封“未读信件”——原来,那是顺际宁写的“基金申请第四稿”。
钱余有些不解:“这不是应该……由尹老师来写嘛。”
“尹老师还有文章的事情要忙,只能我先写初稿了。”顺际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实验室人手不足啊——只能硕士当博士用,博士嘛,就当博士后来用咯。”
顺际宁补充道:“你也帮我看一看,主要是找找错别字,或者语句不通顺的地方。至于内容嘛——若是你看得懂,就顺道儿给我提提意见,也算是让你事先熟悉熟悉课题了……”
因此这天晚上,钱余一直对着电脑,读起了大段大段的文字。不过,他可不会注重申请书的具体内容——除了找一找行文的具体错漏,其它原则性的疏忽、逻辑上的“断点”、实验手段的错误等,钱余自然是不懂的。
例如,第一部分的“立项依据”,钱余只会把它当成是一小段“浓缩的综述”——钱余认为,这和他看过的文献“简介”部分,或者一些“综述论文”,其实是“差不离”的。
又譬如,第二部分是申请项目的“研究内容”——这部分包括了该课题的研究框架,要达成的研究目标,以及拟解决的关键问题。而这些内容,又与第三部分的“研究方案”和具体的“技术路线”相辅相成、上下呼应。
但在钱余看来,这些分条分点的详细归纳,也不过是一类“加强版总结”——只要将他给尹学治上交的“每周实验汇报”,连同实验目的、实验方案、实验预期结果等等,上升到课题总框架层面,最终“升级”为“年度总结”,似乎……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了。
至于第三部分的“可行性分析”,以及第四部分的“特色与创新之处”,这些也都是一些历来的“套话”,只要能够体现该课题的“前所未有”之处,这两部分也就基本达标了……
不过,钱余对基金申请书的这一系列认识,很快就被他自己推翻了。
因为没过几天,钱余又陆续收到了“基金申请第五稿”、“第六稿”……而到了最后的定稿,钱余再将它与最初的版本进行对比——他发现正文部分出现了相当大的改动。
有很多字眼被重新修改,还有些句子、段落进行了位置上的调整,甚至有好多部分被删掉重写,就连“技术路线图”也重画了好几版……申请书的每一稿都布满了修订和注释,红色的批注显得格外醒目。
原来这申请书的撰写,并不像他当初认为的那么简单。这其中,有太多太多需要注意的细节——兴许一丁点儿小小的错误,就能让申请者与科研经费“失之交臂”。
不过钱余也很庆幸,至少他还不需要为这些“文字工作”伤神费力。他每天在实验室“搬砖”,总能看见尹学治和顺际宁埋头奋战,两人不停地讨论着申请书的细节——写完了改,改完了聊,聊完了再接着改。
钱余看着尹学治日益退后的发际线,以及他那日趋明显的两鬓斑白,不禁摇了摇头。
然而钱余也没能庆幸多久——第二年,他就跟上了顺际宁的步子,开始“提笔”写申请了……
钱余将几份内容相关的标书,都一一仔细查阅、对比,然后他将这份新的申请书,进行了多处修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钱余也已经检查了过半的内容。
第五部分,是申请项目的“年度计划及预期结果”——钱余将整个课题的验证阶段,划分为四年进行。
而这第六部分,则是由申请者自述“研究基础”与“工作条件”。
其中,研究基础是对现有成果进行详细阐述,包括与项目相关的工作成绩积累。而工作条件,则需写明已具备的实验操作条件,尚缺少的技术设备及拟解决的方案等。
很不巧,这些正是钱余心里最没底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钱余也读完了最后的几页。
这末尾的部分,主要是钱余的个人情况——他主持或参与过的科研项目,自己的教育、工作经历,发表的论文、获得的专利等等。
钱余用双手搓了搓脸,他看着这二、三十页的文书——不过两、三万字的内容,再附带几幅插图……唉,主要还是目前获得的研究基础,显得太过单薄。
钱余觉得自己的胜算不大。
若是当年做博后时,他写的那份“青年科学基金申请书”也是如此“势单力薄”,恐怕他是无法中标的。
当时多亏了尹学治的大力指点——钱余前前后后足足改了有八、九稿,尹学治才略显满意……最终他申请到了科研基金,拿到了二十二万元的经费,还发表了两篇不错的文章。这也让钱余在自己的履历里添上了“厚重”的一笔,他出站后得以顺利进入研究所,当上了副研究员。
可如今,再也没有旁人会特地帮钱余参详,或者给他的申请书提提建议了——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今晚回来得还挺早啊。”盛夕有些感慨,“女儿才刚刚睡下。”
“我今天改了改基金申请书,过几天就打算投了。”
钱余到了家,正想进屋去找女儿聊聊天——他今天特意早些回来,可谁知小家伙还是睡着了。
“这么多年来,你这大大小小的标书也写了不少了,早就熟能生巧了吧。”
盛夕确实了解钱余。
这么多年来,钱余几乎年年写申请书——不管尹学治是否会将他的“作品”用来竞标,也不论投出后最终中标与否,钱余都是雷打不动,第二年继续埋头苦写。尽管有些小课题,看起来压根不具备竞标的“资格”,但尹学治还是没有放松对钱余的要求。
钱余笑着摇了摇头:“我当年,还真是……进了一个相当‘锻炼人’的实验室啊。”
“所以你现在‘一条路走到黑’咯。”盛夕揶揄道,“全然没有辜负导师对你的辛勤栽培。”
“就数你有道理。”
“哈哈——”盛夕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对着钱余笑了起来,“我记得当初和幸儿聊天,那会儿她决定去医院里做科研,于是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盛夕模仿着自己当年的语气,给钱余复述着当时的疑问:“你真的可以做到,年年都‘写本子’,直到自己退休的那一刻吗?”
没错,撰写自然科学基金申请书,这在行业内俗称“写本子”。
钱余听完愣了一愣,又随即苦笑——盛夕的言语总是如此犀利,一针见血。
“要是哪一年申请到了一笔经费,那接下来的第二年,我还是想要偶尔‘偷一偷懒’的。”钱余回答道,“至于是不是要写到退休的那一刻——就这一点,恐怕我是没得选咯。”
如今的“科研圈”里,恐怕大多数科学研究者,都曾经历过“年年写本子”的情形——钱余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过,早在他“提笔”写申请书之前,钱余就已经给自己“打好了预防针”。那是因为当年,他亲眼目睹了尹学治和顺际宁“写本子”的辛酸,见识过两人废寝忘食的样子。
自从2008年实施了《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及后续的修订条款,我国的全体公民,每年能有11天的假期。再加上每月能有不少于4周的双休日,平均算下来,每人的月工作日也不过20天出头——可钱余一直都觉得,在一年365天里,尹学治并没有给自己放过几天假。
事实也确实如此。
春节、清明和中秋假期,尹学治会“象征性”地“消失”一两天。除此之外,就连平时的周末,他也常常在办公室露面。
若要问尹学治,在他有限的假期里,哪一个是他过得“最不踏实”的节日?
恐怕答案要属农历春节了。
原因很简单——每一年的三月份,是大伙需要递交基金申请的日子。
“你现在说是能‘偷懒’,可这基金申请除了国家级的,还有省级的、单位的,甚至是私人资助的呀——谁会嫌钱多呢?除非你拿到了一笔较多的经费,可保你五、六年不用发愁。”
钱余笑了笑:“五、六年不用考虑钱的事,你这是让我‘白日做梦’呢!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啊。”
“就拿……自然科学基金的‘面上项目’举个例子吧。”
“我们‘生命科学部’的基金申请数目逐年递增。从2015年我入学那会儿的一万多份,到2023年,已经是一万七千多份了。”
“但本部最终获得资助的项目数量,也只是从两千六百多份,上升到了三千一百多——总资助率一直维持在20%左右。平均每个课题能分到五十多万,通常三至四年结题。”
盛夕问钱余:“幸儿那边的情况,是不是也和你们差不多呀?”
钱余摇了摇头:“陈幸当年读研,是在细胞生物学实验室,其经费也是出自‘生命科学部’的。”
“可她如今在医院工作了,做的是临床科研——单就‘面上项目’来讲,‘医学科学部’的申请项目总数,是我们的一倍多。虽然‘医学部’的资助总额比我们多了好几个亿,但她们现在的总资助率,只有13%左右。”
毕竟,政府每批准一份申请,每发放一笔经费,都需要向纳税人负责。
“还好如今取消了一些‘限项规定’,譬如连续两年不中标,第三年也可以继续写申请了。”
钱余看着盛夕,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蛋糕’虽然可以每年越做越大,但前来‘分蛋糕’的人也逐年增多——始终是‘僧多粥薄’的状态,所以大伙只能各凭本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