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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之上,山林之中,镇上闹市,人群纷纷围着一盘棋窃窃私语,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两双草鞋也忍不住凑了上来,二人少年模样,身着布衣。
按理说这世上,不该有这么多喜好围棋之人,故围观之众,看热闹的居多。走在前面的草鞋停了下来,驻足抬头望去。少年名叫郜逸,是众人中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棋盘的看客,他目光如炬,生得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不多见个几次记不住那种,不过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郜逸上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一盘棋,还是在上一次。
那是师父与师弟的对局,双方各出险着,厮杀凌厉,师弟田永泰额头上的汗冒了又擦,擦了又冒,有时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最后索性戴着头巾鏖战,而师父郑临秋则气定神闲,泰然自若,时而挠一挠满头的白发,时而盯着盘面若有所思。
“师父,我输了。”田永泰道。
“不,”郑临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他放下手中的白子,执起了田永泰的黑子,“你至少还有三步路可走。”
一颗,两颗,三颗。
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郜逸盯着棋盘,愣了半晌,愣是没回过神来。说真的,他并没有看懂这三着棋。
反倒是田永泰,用手指挠了挠蓬松的头发,沉默一会儿后如醍醐灌顶一般,眼中绽放出明亮的光芒。
郜逸有些着急,问道:“师父,这三着棋,妙在何处?”
郑临秋大笑三声,随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挥了挥衣袖,郜逸只觉一阵凉风扑面而来。郑临秋虽然看起来垂垂老矣,可每当他伫立于郜逸面前,郜逸都会觉得他神采奕奕,精神焕发,这股气质不像老者,倒像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
郑临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从怀中摸出一本棋谱,丢到棋盘上,然后似笑非笑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啊。”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装神弄鬼。”郜逸小声嘀咕。
郜逸虽是大弟子,但棋力却不如小师弟田永泰,田永泰天资聪颖,自小便展现出过于常人的天赋,悟性高超,连师父都屡屡称赞。而郜逸则资质平平,师父曾说他是“笨鸟”,需要“先飞”。
郜逸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笨,相反,他认为自己是围棋数一数二的天才,只是时机未到没有显露。他一有空就找师父师弟对弈,虽然无一胜绩,但越是下不赢他越要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郜逸自幼无父无母,跟着师父长大,每日除了学棋,必干的一件事就是帮师父打扫院子,郜逸很不喜欢这项工作,即使他已经持续干了十几年。小师弟则不一样,每当田永泰握住笤帚,他总能哼出一首首愉悦的歌,然后在郜逸偷懒的时候毕恭毕敬地把整个院子打扫干净。
郜逸曾问过师父无数次,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去哪了,师父都只是笑笑,并不作答,久而久之,郜逸也就不那么关心此事,十多年来,他或许早已视师父为父亲了吧?
师父给自己的房屋取名“无隅山房”,取自老子《道德经》中的“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师父喜好老庄之学久矣,从小耳濡目染的师兄弟俩自然也受到了不少的熏陶。
师父总对郜逸说,逸儿,扫地和下棋一样,要有耐心。
郜逸明白这句话,但是做不到。
郜逸的思绪飞回眼前这盘棋上,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盘棋局,嘴角微微抽动,时而眉头紧锁。局面看似简单而暗藏玄机,右上角和左下角各有一劫,中腹的空地尚有余味。
“谁能执黑解此残局?”人群中,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那是一位手持羽扇的老者,老者佝偻着背,手背在后面,时不时的咳嗽两声,他虽然弯腰驼背,可郜逸能看得出来他的身子骨,硬朗得很,那是一种自内而外的硬朗,并不是表面上的强悍。老者面色红润,身体略微消瘦却并不显得寒酸。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很能引人注意,仿佛那声音中带有一种魔力,使得你不得不转头看去。
围观的一众人无一例外,全都默不作声。或有几人摊手,或有几人摇头,也有几人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刹那间,落叶,秋风,棋子在木制棋盘上磕碰发出的噼啪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郜逸很小的时候就觉得,棋子碰撞的声音就是一种音乐,棋手是最好的演奏家。他有信心成为天下独一无二的演奏家。
郜逸看了看身旁的田永泰,师弟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看来师弟这样的高手也没有把握,那么自己呢?自己又能奈何呢?郜逸不喜欢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终是笑了一笑,大声道:“我来!”
老者拿着羽扇的手微微一顿,疑惑的向他看去,“你?”
田永泰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他都解不开的残局,郜逸更是别说了。
这种难如登天的局面,大概只有师父才能破开吧?
师父郑临秋自小学棋,早已是声名远扬的高手,在这坐落于大山中的小镇里,能下赢师父的人,他还没有听说过,更没有见过。
只听那师兄缓缓说道:“在下郜逸,愿意一试。”
郜逸在和别人对弈时,很少提起自己是郑临秋的关门弟子,他觉得如果那样对方就会因此而敬重他,但是他不愿意,他要用自己的实力征服对方,哪怕是输的一败涂地,他也不后悔。
事实上,名师出高徒在郜逸这里是不成立的,郑临秋确是高手,但郜逸的水平却非常一般。
当他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们从未听说过镇上有这么一位下棋的“高手”,他们都瞪大了眼睛。
其实,郜逸并没有把握破这个残局。
他微笑着,拿起桌上的黑色棋子,义无反顾的摁了下去。老者不禁看向他的眼睛,望向他那充满自信的眼神:什么样的高手,落子竟如此之快,几乎不用思考?
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疑虑,因为他从那一子的位置看出来了,郜逸根本不是什么高手。
他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
就在此时,观众里一位年轻男子已经笑出声来,说“这是什么解法?这一步已然使得黑棋崩盘!”
本来众人并不理解是怎么回事,听了他的话,所有观众都表现出顿悟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有人对郜逸投来嘲讽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道哪里来的小屁孩儿不懂还瞎指挥?
郜逸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不服,他至今仍觉得自己下那一着是正解,唯一的正解!
他必须反驳,正当他张开嘴准备高谈阔论一番之时,田永泰急忙过来拉住了他。并对众人陪笑道:“献丑了,告辞,告辞。”
郜逸一直看着那块棋盘,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它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位手持羽扇的老者也在人群中,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穿越人群,穿越落叶,穿越树林,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