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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阳沉落,阴云愁布。
暗黄色的光从天际线洒落出来,似乎带着某种狡意,光线击打在洁白的瓷砖墙壁上,使得墙壁上的色块有些看起深,有些看起来浅。雾把路给藏着,明明距离此地最近的超市正在大放音乐,这里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好似与世隔绝一般。
本地居民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点走这条小路。
李鱼走在这样的乡镇小路上,就不得不在意起了身后的脚步声。
踏,踏,踏。
转身,无人。
墙角野草一动不动,河边围栏无言伫立。
围栏最顶头是一座水泥做成的石狮子,它的嘴巴裂开了一大块,看起来就像是在怪笑一般。镇东的傩戏庙里有古早传承下来的面具,牙齿暴露在嘴唇之外,那些面具就像它这样似笑非笑的。
踏,踏,踏
再转身,又无人。
李鱼咽了咽口水,不敢再缓和情绪,脚步比先前快了许多,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飞奔了。
河畔最远处有一根电线杆,它投射下的影子也落在墙壁上,和匆忙的人影一道成画,杆影的颜色同样黝黑,只是形状更加笔直粗壮,几乎要把人影拦腰斩断了。
李鱼奔跑的过程,就是将杆影不断刺入腹部的过程。
“呼哧,呼哧。”
“前面转角就可以看到家了。”
后背的汗水浸润了衣襟,但运动后的热气迟迟没有从衣缝里冒出,汗毛倒竖堵住了缝隙,小道上极其安静,令人感觉不寻常的是,这漫漫长夜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只存着气温骤降下带来的刺骨寒冷。
影子不会觉得痛,它们是坐落在二维平面上一幕戏剧。
人快抵达围墙的转角。
人影则已经步入了杆影的深处了。
李鱼咬牙切齿,身体愈发前倾,整个人带有几分跌撞之意。
来自灵长类动物的第六感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非常危险,甚至可能会危及到自己的生命。这种感觉是没来由的,令人讨厌,但是正如同地震前的鸟振犬吠,大洪水前的先知预言,最不起眼的迹象往往预示着最致命的危险。
“等等,这是什么!”
他顿住脚步,大脑一片空白。
二十多年生活经验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击穿。
李鱼惊慌至极,他脸上惶恐和紧张并存,清秀的脸颊瞬间摊开,随后又拧成几十股麻绳,要是让其他人看到他现在脸上的样子,只怕还没有见到他身上的东西,就要被他的样子吓得两股战战了。
他的身前,什么都没有。
但是在墙壁的影子上,在那道贯穿人影小腹的杆上。
不知为何,竟然踞着一只野兽。
从影子上看,它和猫的体型差不多,两只前腿、两只后腿都具有流线型的美感,尾巴拖沓尖锐锋利。它似乎完全不遵守物理定律,明明以倒立的姿势攀附在电线杆上,身躯却仿佛不受重力影响,给人的感觉,好像墙壁上的投影才是真实的。
李鱼脖颈的汗毛完全立起来了,他不敢向后看。
他只敢看影子。
漆黑如墨的魅影具有流动性。
黑影的头颅不是猫的,也不是李鱼熟知的任何一种的动物。
如果非要说的话,更像是蜥蜴,但肯定不是蜥蜴,至少蜥蜴的眼睛不可能会冒出两条像是虫子一样的东西,在空气中上下蠕动。这两条虫子很灵活,托举着头颈的部分,身体完全扭曲成S形,时不时向两侧转动。
考虑到一般生物都应该具有眼睛这一功能性器官,李鱼觉得这两条虫子应该就是对方的眼睛结缔组织,而在“虫子”连接的两颗圆不溜秋的东西应该就是眼球了。
看到这里,再笨的人也应该知道要跑了。
“动...动不了。”
怪物正逐步靠近。
此时的李鱼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为好了,从对方刚刚出现开始,就有某种力量从墙壁上的影子传递出来,他的身体就像是陷入了泥潭里面,一动也不能动,李鱼尝试了半天,也只能让心情变得更加绝望。
“快...动...啊...”
连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都花了大力气。
李鱼大汗淋漓,心中愈发凄凉。
好不容易从孤儿院一路走到现在...终于活得像个人样,不要现在就结束啊。
事到如今,只能祈求唯物主义是真的,不然就只能等死了。
影子怪物拱起后腰,如同纺锤一般,它要进攻了!
唰——怪物影子窜入人影的体内,李鱼瞪大了眼睛迅速倒下,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唇间湿热,李鱼听不到外界的一切的声音,从他躺下开始,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从剧烈运动到逐步消退,最后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
“有东西,在我的身体内。”
“它在吃,吃。”
弥留间,李鱼听到了咀嚼声,他现实中的肚子高高隆起,圆滚滚跟个石球一般,不停地蠕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大块剁,上半身的羊绒衫绷得死死的,小腹下面的肚子被迫裸露出来,能看到透明的肚皮和紫色的血管。
“内脏...”
听不见的呢喃,看不见的怪物。
雾气消散后,留下一具尸体。
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尸体的内脏已经被吃空了。
许是有一纪那么久。
地藏王菩萨终于愿意睁开慈悲的眼睛,准许喊冤入狱回头看看。
《冤鬼回头》。
这是傩戏庙的一处经典傩戏。
佛经《据俱舍论》有描述八寒地狱的文字:谓受罪众生,因寒苦所逼,皮肉疱起,疱即拆裂,唇不能动,唯于舌中作此声,舌不能动,唯作此臛臛之声,寒苦增极,皮肉开拆,似青莲花;寒苦增极,皮肉冻裂,全身变红,似大红莲花......
冰冷刺骨的世界中李鱼的意识似有似无。
等到对外界有了反应,他便感觉到一种投深入灵魂的寒冷。
“冷。”
冷得惊人,冷到连多想一点都不可能。
李鱼想要温暖,些许的温度就可以了,哪怕是一杯普普通通的白开水,轻轻触碰几下,就足以让他感觉到这炼狱寒冬世界中的一抹慰藉,可惜别说是一杯白开水,就连指甲盖大小的热气都不曾感觉到。
他觉得自己在冰冷世界呆了好久好久,久到足以把的一生中的缺憾都给回顾了。
仿佛二百藏升的大盆里装满芝麻,每一百年取出一粒芝麻,直到把所有的芝麻取尽了,李鱼才从意识的昏睡中清醒过来。
“笑声,有笑声。”
“好温暖,是活人的笑声。”
苍白的尸体躺在大队部的别院里,一动也不动。
空荡荡的槐树上停留几只乌鸦,从大清早起来就叫个不停。
村委会的小李正拿着脸盆在院子里面刷牙,他嘴唇完全被牙膏沫包围住了,胡茬只长在下巴一小撮,瘦长的脸上两侧颧骨很突出,眼睛很小,看谁都有些轻蔑。
“小李,小李。”
小李没听见。
而那尸体的灵魂却打了一个激灵。
李鱼醒过来了。
“小李,小李。”
小李看到门口的一女,连忙赔笑着说抱歉,他用手抹开嘴巴上的药膏沫,又把手放在裹尸布上的擦了擦,然后跑到大院的门口把铁门打开。
“姚主任。”
“嗯。”
女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她还没有接着说什么,身后的两个孩子就跑出去了。
小李苦着脸:“姚主任,里面还有那个......”
“小孩子又不懂的,而且我来这里也是马上就要安排这件事情,等一会儿你跟我去一趟村里...记得面包车上的煎饼摊子给扔掉,腾点地方出来,我们等一会儿出去。”
煎饼摊子是村里没收一位违规经营的老人的财产。
小李眼睛亮了:“是把尸体运出去吗?”
“运个屁。”
姚主任骂道:“有人认识这个倒霉蛋,在村里面有一栋房子,说是父母早就死了,家里没人。我们等会儿就去他家的房子里面,看看里面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把能搬的东西搬走,要不然等到贴上了封条,就不好弄了。”
“可是,不能把尸体一直留在这里吧。”
“大冷天的,烂不了。”
姚主任冷笑:“你一个五尺高的小伙子就这种胆子,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等到我们把他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自然可以花点时间来处理它。”
呱,呱,呱。
乌鸦转动脖颈,腾空而起。
大队部的院子里面,两个孩子正在嬉戏打闹。
“好冷,好冷。”
李鱼不住地哆嗦,他的视线变得空灵,可以自上而下的俯视,他看到了很多的东西,他看到了周围的花花世界,看到了天空上那放射光芒的太阳,也听到了姚主任和小李之间贪婪无耻的谈话。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李鱼不能从花草、太阳中感觉到温暖。
相反,那股冰冷一直纠缠着他的灵魂。
他急需要温暖。
以及任何能够提高自己体温的热量。
李鱼能感觉到这个院子里就有自己需要的温暖,而且他在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