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洋洋出意外那年刚好快要参加毕业会考,升初中。那一年,胡得寿依旧整天在瓜田,西红柿田里两头招呼着,西瓜和西红柿同季节成熟,可忙坏了胡得寿和他的婆娘杨桂琴。白天,为了防止恼人的麻雀啄成熟的西红柿,胡得寿和杨贵琴在西红柿的竹架子上绑上红的、蓝的、白的、黑的塑料袋,然后又用麦草、破衣、破帽扎了几个草人立在田里。
风吹着各色的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音。鸟雀们害怕,不敢在胡得寿家的西红柿田里落脚。后来,鸟雀们识破了人类的伎俩,胆子越来越大,直接飞到竹架子上,用尖锐的鸟喙去啄食这些被太阳晒化的塑料袋子,好像在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田里的西红柿成熟速度比西瓜快,一夜的功夫就由青色变成了红色。晚上,胡得寿为了防止村里人嘴馋来田里偷西红柿,偷瓜,就带着洋洋睡在田里。破旧的木床,四条腿上绑上竹竿,撑起一个白色的蚊帐,父子俩睡上去,但凡翻身、伸腿有个动作,木床就“吱呀~吱呀~”地叫唤,与周围的虫声、蛙声响成一片。
晚上夜空明朗,星星也亮得耀眼。洋洋睡在木床上,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星河,他在繁星中找着北斗七星的矩阵。微风拂过皮肤,夜晚田里的风显得分外的凉爽。
半夜,洋洋睡不着,下面的“小鸟”像关不紧阀的水龙头,洋洋不时地下床,冲着瓜田里的瓜秧撒尿。夜里,风改变了方向,空气中充满着尿骚味。
听着洋洋翻来覆去闹出的动静,胡得寿虽然干了一天活,身子酸软,但是睡意完全被打散了。于是,胡得寿起了床,带着洋洋开始进行夜里的巡查工作。父子俩先打着手电在瓜田,西红柿田里巡视了一圈,见四下安全。胡得寿便打算带洋洋去看夜晚田边小河里的热闹。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夜中劈开一条道路,蚊虫、飞蛾绕着手电打出的光柱上下翻飞。路上一只只癞蛤蟆,青蛙被脚步声惊动,或爬,或跳,躲得远远的。父子俩走到田里的小河边,胡得寿将手电的光束往河里面一打,只见大片龙虾侧着红身子、青身子,侧躺在水草上晒着月光;大鱼带着小鱼在水里游得自在;水蛇捕到一只倒霉的青蛙,正紧紧地用细长的身子将它勒死,忙着进餐;红色,白色的蜘蛛在蒲苇丛里织着网,等待猎物自投罗网;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光亮在草丛间巡航;手电的光束惊扰了正在窝里孵蛋的水鸟,大鸟逃进了茂密的水草里,发出尖锐短促的叫声,只剩下窝里淡绿色带着斑点的鸟蛋暴露在月光下。洋洋看着眼前的事物,既稀奇又新鲜,他第一次知道农村田间的夜晚比白天还热闹。
第二天因为是周六,洋洋不用去上学,昨晚田间的热闹让他兴奋得睡不着,以至于白天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愿意起来。
胡得寿和杨贵琴五六点钟就开始采摘西红柿和西瓜了,拖拉机的车厢斗里一半红一半绿的堆着。胡得寿是个急性子,催促着自己的婆娘赶紧装货,装完了货,他要赶紧去城里抢个好的摆摊位子。摆摊子一个人忙不过来,杨贵琴又要在家给新茬的西红柿点花,因此,洋洋就必须跟着胡得寿一起去城里卖货。
六月末的天,太阳已经升高了温度,摆摊卖货是一个既枯燥又繁琐的活,因为要回应各种老妈子啰里啰唆地询问以及砍价。洋洋不愿意去,他周五下学的时候就约了韩庆生的儿子虎子一起去淮河边捡河蚌。他会顺带抱一个西瓜过去,等两人捡河蚌捡累了,就坐在河沿边上,用手把西瓜砸开,然后一人一半,用手掏着瓜瓤吃,洋洋觉得这是吃西瓜最正确的方式。
洋洋看不上张曼丽吃西瓜的样子,每年自家地里的头茬瓜熟了之后,胡得寿总会挑几个大的西瓜,送到学校给老师们尝鲜。张曼丽喜欢用刀将西瓜切下薄薄地一片,轻点红唇一小口一小口的将西瓜含化了,咽进肚子里,有点《红楼梦》里林黛玉无病呻吟的感觉,这种精致到骨子里的吃样,让洋洋看得整个人发了麻。
胡得寿催促着洋洋快些起床,跟他一起去出摊,但是喊了几声,见洋洋没有回答自己,顿时火气蹿了上来。胡得寿走到木床边,不由分说,一脚将木床踹倒。可怜的洋洋整个人被带翻了出去,地里去年留下的旧豆茬将他的手掌戳破,白色的蚊帐像一块白布,覆盖在他弱小的身上,带着几分丧事的不吉利。
洋洋扯着谎说自己的身体不舒服,不愿跟胡得寿去卖货。胡得寿知道洋洋想偷懒,再加上干了一早的活,身上起了汗,人也有些燥。只见胡得寿一只大手钳住洋洋的脑袋,一只手挥舞着木棍狠狠地往洋洋身上打了几下,发出一阵闷响,洋洋哭着被赶上了车。杨桂琴看了看自己的男人,不敢吭声,她一边继续往篮子里装红了“脸”的西红柿,一边心里又开始咒骂眼前这个杀千刀的男人。
胡得寿从拖拉机的屁股座椅下拿出摇把,走到机头前将“Z”字形的摇把插进机头上的“钥匙槽孔”里。只见胡得寿使劲地晃动着上半个身子,膀子上的肉在惯性的带动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打着圈的转悠,右手也跟着拖拉机的转轮盘打起了圈,随即拖拉机烟囱里冒出一阵黑烟。拖拉机启动之后,胡得寿整个人跳上车。拖拉机在绕过坑洼不平的田间土路后,开上了通往城里的水泥路。
洋洋坐在车上,身上被打的地方依旧发着烫,整个人一言不发,对着面前的西红柿出着气。他将细嫩的手指插进西红柿里,留下一个个血窟窿。
胡得寿变换了档位,加快了速度。拖拉机机头的烟筒里冒出阵阵黑烟。路两旁的白桦树飞快地朝后面倒退着。突然,路上出现一个大坑,拖拉机整个机头,猛烈地颠簸了起来,机头水箱里的水也飞溅了出来。机头颠簸过后,继而是整个车厢的剧烈抖动。
洋洋坐在高高的西瓜堆上,只顾着拿西红柿撒气,手没扶稳车厢,整个人从车厢上仰头掉了下去。这时,迎对面疾驶过来一辆货车,货车的巨大的车轮从洋洋弱小的身上碾了过去。水泥路被染红了一片,胡得寿当场被吓得脸色苍白,几度昏死过去……
洋洋的死一直折磨着胡得寿。他满眼猩红,本来茂密如钢针的头发在一夜间发蔫,变白。胡茬刺破皮肤肆意生长,让他整个人显得颓废与悲惨。
胡得寿无法原谅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他在心里回想了成千上万遍。如果当时不强迫洋洋跟自己去市集摆摊卖货,也就躲开了这个灾祸。但是自己这个急性子,恰恰就成了儿子的“催命符”。“天地有因果,万事有定数。”村里人深信神鬼的说法,都觉得洋洋的死是命里的定数。小鬼在生死簿上订好了时辰,怎么都没办法改变的。
洋洋死后的一个星期,终日酗酒的胡得寿用剪子将衣服剪成布条,碾成了一截绳子,悬挂在房梁上。胡得寿伸出头,踢翻了脚下的板凳,结束了一切的懊悔与自责。胡得寿上吊的绳子是用洋洋身前穿的衣服碾成的,上面还有洋洋的干透了的血迹,他觉得这样死,也算给儿子一个交代了。
这一年,胡得寿辛苦种的瓜果一个也没卖出去,烂在地里成了鸟兽的腹中餐,田地的肥料。落日黄昏,胡耀祖瘫坐在胡得寿的坟前,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坟,他悲从心来,浑浊的泪水在眼里打着旋,他无法给死去的妻子一个交代。
胡耀祖呆呆地在坟前坐着,直到黑夜将他包裹,眼泪化作露水……
后来胡得寿的婆娘杨桂琴改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单身汉,生了一男一女。那个男孩长到三岁的时候,看起来很像死去的洋洋。听村里人说,杨桂琴在没改嫁之前,肚子里就已经有那个男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