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主治医师把你和李敢叫到护士站的会议室，让你俩喝茶。
　　“孩子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孩子伤得很重，抢救那天，孩子颅脑损伤以后颅内积液严重，当时呼吸心跳停止达27分钟，我们是从死神手里把人抢回来了。”
　　“我们当时担心孩子脑缺氧时间太长，会造成不可逆昏迷，现在看来，恐怕是成真了。”
　　李敢让你冷静，问，“还有希望吗？”
　　医生摇了摇头，又开口，“李先生，我们都很理解。理论上国内国外都有引用植物人恢复病理的文献，但……”
　　植物人……
　　不可能。
　　你霍然站起身来，“不可能！”
　　医生有点不耐烦，“这位先生，你冷静一点。”
　　我的小宝，才几岁，他怎么可能，他的人生还没开始。
　　他应该要和我一样，爬树，和朋友们打闹，逃课，然后喜欢一个女孩，度过一辈子……
　　他怎么可以变成一个植物人！
　　李敢叹了口气，说，“真的没希望了吗？”
　　医生也叹了口气，说，“理论上我们不用说这么多。但患者实在太年轻了，我们也不希望是这种结果。A市医院是咱们市唯一的三甲医院了，你们要是还有念头，可以带孩子去省城看看。不过植物人这种情况，基本上所有医院都……”
　　李敢摆摆手，说，“谢谢您。”
　　医生把你们送出门，说，“还有一个情况。我们急救时发现病人凝血功能不是太好。这几天血常规检查出来也有异常。现在病人情况稳定了，你们考虑去做一个骨穿看看，我们怀疑病人可能有原发性的血液病。”
　　李敢没搭理医生，和你一块儿回病房了。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单雨来了。她对你疲惫地说，她来照顾吧，你累了几天了，回去休息休息。
　　李敢冲你点点头，你又看了一眼余安，说，好吧。你也照顾好自己，别太累。
　　你走到医院楼下，拦了辆出租车，回家。走到一半儿，你突然变了想法，你让出租车带你去书店。
　　你好久没回过书店了。
　　书店的招牌还是那个DIY的树脂字。快十年的时光，“书”字的右上角的点儿掉了下来，只剩下下面一个灰扑扑的印子。
　　纸黏土的头像掉了好几个，喷漆画颜色也斑驳得不成样子。
　　正好是高中生上学的时候。附中的校服换了好几轮，十年前那种蓝白条的运动服早不见了，现在学生们都穿着黑白色的水手服，看着人五人六的。
　　路口，一个男孩从塑料袋里摸出一个粽子，女生接过来，扭过头去。男生以为她生气了，绕过去，却被女孩在鼻子上刮了一下。
　　你突然想起来一句特别烂俗的对子。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走进店里，被你隔离出来的咖啡区，一张桌子已经塌了，板子堆在角落。现在那里放着一张黄色不锈钢的高脚桌，不知为什么还挺搭。
　　你天天打盹儿的收银台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咖啡档。
　　书店里尘埃飞舞。
　　你挑了个位置坐下。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挂在门上的铃铛响了。你一回头，一个小姑娘羞怯怯地站在门口。
　　“那个……开张了吗？”
　　你笑了，说，“怎么啦？”
　　“我想来找老板娘，我昨天借的书……被老师收了。我是来赔钱的……”
　　说着，小姑娘往里走，你看见她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二十块钱。
　　你笑着叹了口气，说，“没事，不用还了。就一本书，别那么大压力。”
　　小姑娘眼睛里明显亮了起来，说话更结巴了，“那，那太不好意思了……”
　　你心里明白了，这二十块钱大概是这小女同学的午饭钱。
　　“嗯，没事。以后多来店里坐坐。”你温和地笑着。
　　“嗯嗯，”女孩使劲点了点头，“我特别喜欢您家的店，从小到大都喜欢。平时买书都来您这里，还有奶茶、咖啡，我都喜欢。您这里的特别好喝。”
　　你笑着点点头，女孩飞快地说，“我还要上早自习。那个……希望店永远开下去，生意兴隆。我一定会经常来照顾生意的！”
　　女孩飞也似地转头跑了。
　　你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撑着站起身来。你放下卷帘门，一步一步走回家。
　　一觉睡到晚上，你被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
　　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来电人，是单雨。
　　你接起来，
　　“喂？”
　　那边是单雨的哭声。
　　你一下就醒了，“怎么了？怎么了鱼鱼？发生什么了？”
　　单雨只是在哭，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来……”那边陈珞把电话接过来，“余安，我问你，你们今天是不是带余安做了骨穿？”
　　你说了声嗯。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抓紧了电话，“是——”
　　“应该是，”陈珞说，“你做好心理准备。你查查家里是不是有白血病史。如果没有，我们就立马带余安再做一次骨穿。”
　　你喘了口气，突然，古老的记忆如同潮水一样淹没了你。
　　那是你还很小，被婶子抱着。你要妈妈抱，妈妈却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婶子对你说，大宝乖，妈妈现在太累了，让婶子抱好不好。
　　你哭着闹着，说要妈妈。不要婶子，只要妈妈。
　　你怎么就忘了呢，你怎么能忘了呢——
　　你从记忆里挣扎出来，
　　“不用了，我父母，都是白血病去世的。”
　　当天你赶到医院的时候，刚推开门，你以为单雨会拿着刀来找你拼命。但单雨只是在角落坐着，双眼无神地看着你。
　　你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如果你又那么一丝丝警惕，如果你没有忘掉自己父母的病——
　　她应该有更完美的人生。她那样一个优秀的人，不应该和你一起历经世间百态炎凉悲欢，疲倦地缩在角落里。
　　都是因为你。
　　你疲惫地笑了。
　　你走到单雨身边，坐下。
　　陈珞欲言又止，还是给你让开了位置。
　　单雨这次没有躲开你，但也没有因你的到来表情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地坐着。
　　“鱼鱼，我对不起你。”
　　你说。
　　“现在，我只能把店卖掉了。”
　　你说。
　　“我都想好了，咱们的店，如果完完整整地出手，转让费能拿个几万块钱。”
　　“然后，我的车也卖了，又有几万块钱。”
　　“我还有别的办法能弄到钱……”你轻轻说着，看着你的女孩。
　　她好美啊。
　　她的眼睛是最漂亮的地方，圆圆大大的，像是春天落在翡翠一样潭水上含笑的杏花。
　　还有小小尖尖的耳朵。
　　她一开心的时候，耳朵就会动，像是个可爱的小仓鼠。
　　“以后，要是我不在身边，你得照顾好自己……”你说着，想去拉她的手，“再找个喜欢你的人吧，他要比我有出息，比我高，比我会赚钱，让你以后再也不会受苦。”
　　你最终还是收回了手。你苦涩地咳嗽了一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