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特地把自己的头发打理了一下，自打上了中专以后你的形象就冲着流浪儿滑下去了。你找了个熟悉的理发师傅，把你那快留到肩头的杀马特头发剪了，剪成个清爽的毛寸。
　　“哎，就是不一样，要不怎么说你底子好呢？”Tony老师转了一圈儿剪子，“你看看镜子，是不是清爽多了？”
　　你看着镜子，确实，镜子里的男人裹着发艺白袍，五官没有锋锐，却多了一丝柔和。你觉得自己五官都称不上好看，但组合在一起就很舒服，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特别是你的眼睛，眼外稍微微下垂，就天生带着一点点招女孩喜欢的无辜。
　　“你看，正宗的小狗眼，完全不用做眼睑，”Tony用剪刀剪指着你的眼睛说，“我要是妹子，指定动心。”
　　嗯？真的吗？
　　你回到家里，一次一次大量自己那张脸，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可能是你从小身边人都比你好看，让你对自己的颜值产生了迷之不自信。顾时是个瓷娃娃一样漂亮的小男孩，顾皓也绝对是十里挑的出来的帅小伙儿，黄毛儿虽然审美差了点儿，五官也算出挑的……
　　你也算是好看的那种男生吗？
　　“出摊儿了余是，你想什么呢在厕所里？”
　　“哦，来了！”你哦了一声，换上了围裙套袖，跟着表叔推着小车出门了。
　　三天以后，你就自己单干了。干了六天，每天都能赚个三四百块钱，六天下来你自己窝在家里一数钱，都有小两千了。你不怎么敢让李敢看见你偷摸出来卖东西了，都绕着二高走，光在附中和职高门口都卖了这么多。
　　特别是还有小女生都认识你了，就吃你卖的冷面，还会给自己班上别的同学都带一份儿。
　　“哎，帅哥，你有女朋友没有啊？”
　　“我？”你翻着冷面，“嗯……算是有吧，但也没转正呢……哦，你的冷面，加烤肠的七块钱，签子自取一下。”
　　第七天，你终于推着冷面摊儿到了一高门口儿。
　　你看着一高的学生鱼贯而出，喉头抖了抖。
　　单雨看见你这么一身行头，会说点什么呢……
　　这么想着，你才突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想过单雨会反对。
　　对啊，万一她觉得自己的男朋友不应该是这么个样子，她那样光芒万丈的女生，完全配得上更好的男孩。现在这么一个油乎乎的自己，为什么这么自信能被她接受呢……
　　你一个摆摊儿卖烤冷面的，凭什么高攀人清北苗子啊……
　　想到这儿，你就想是一个鼓鼓囊囊的河豚被戳破了皮，刷拉一下就瘪了下来。
　　也就在这个当口儿，你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余大宝？”
　　“哎——”
　　你陡然精神了，原地立正，以接受领导检阅的姿态面对你的实习上司。
　　单雨站在你面前，五分好笑五分惊讶地看着你这么身行头。
　　你的女孩儿，在哪儿都这么漂亮。她应该是刚下晚自习，没背书包，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手提包站在你面前。单雨还是竖着整齐的单马尾，一整天学习加上压力让女孩额头上浅浅浮起了一层细汗。
　　“你……你……”
　　“你摆摊做冷面啦？”单雨笑着问你。还好还好，现在听起来语气里没有不屑也没有反对，只是纯纯的——好奇？
　　“嗯，”你点点头，“你……你……”
　　你心里想的是，你会反对吗，或者你觉得我是不是看着很土很二逼，但说出来的却是：
　　“你想来一份儿吗？”
　　单雨笑着说好啊，给我做一份儿吧，我要双份儿烤肠。
　　五分钟后，你暂时把车熄了火儿，推到了一高旁边的小公园里。你俩一左一右排排坐在长椅上。
　　单雨插起一块儿冷面对你说，“啊！”
　　你把头伸过去，“啊——呜呜呜呜。”
　　你好生把冷面咽下去，觉得自己的嘴和喉管像是被烫了一串儿泡。
　　单雨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快喝点水！”
　　你喝了口矿泉水，算是止住了火辣辣的疼。
　　“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你看了看天，A市的天越来越浑浊了，都不怎么能看到星星了。
　　“嗯，是这样。”
　　你大致把自己的心路历程讲了一遍。
　　“现在我在职高里砸钱，三年砸进去四五万学费，还有住宿费、伙食费，以后还不一定能找着工作。我偷偷问过学长，我们学校给学生联系的实习巨坑，有的实习单位还倒过来收学生钱。”
　　“你看，我现在卖烤冷面呢，一天赚六七百块钱，一个月就是一万出头，这多便利啊，”你咽了口唾沫，在手上写写画画，“咱们市正在做小商品城呢，我想去打听打听，等我稍微赚点儿钱，就去里面包个铺位卖小玩意儿，等以后是生意做大了，就……”
　　“嗯，”单雨说，“真好。”
　　“你不反对？”你有点意外，为了争取单雨的支持你甚至虚报了自己每天的营业额。
　　“我不反对啊，”单雨轻快地说，“我说过了，只要你对自己有规划，我就不会反对的。”
　　“那你……”
　　“怎么啦，”单雨歪过头看着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啦？”
　　被一语点破心事，你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慢慢用手把自己的脸捂起来。
　　“哎呀，”单雨伸手捶你的脑壳，“你上司我像是这么势力的人嘛？而且你自己想嘛，李敢、顾皓、顾时都还巴巴儿地在学校里呆着呢，我实习男朋友就已经开始赚钱想着养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嗷？”
　　“而且啊，”她咬了一口烤冷面，“你那天在我妈面前跪下，认的那门亲戚我现在还记着呢，小表弟？”
　　你：？
　　你又跟表叔商量，又卖了一个月烤冷面，手里攒下了七八千块钱，就开始打小商品城里摊位的主意了。
　　经过表叔介绍，你认识了一个卖小商品的大哥，姓徐。老徐让你先来跟着卖，给你开工钱。
　　你长得讨喜，又天生一副呆萌萌的样子，蹲在地上就像个生无可恋的小京巴，特别招人眼球，就是个活动的广告牌，在摊位前头蹲了一晚上就卖出了十几根手链儿。老徐看你好使，就把你当模特打理，各种手链手环往身上招呼，顾客来了你都不用去拿货，直接把胳膊一伸指着上面珠光宝气的一排就能开始说。
　　干了一个多月，你也摸出了门道，这种手机挂坠手串手机壳的生意，主要受众还是女学生，你也学了点儿话术，首先是一定要真心推荐适合她们的东西，其次就是得敢说话，多说漂亮话和软话，让顾客真的觉得你实在提她们考虑。
　　你还特地学了点儿穿搭，在网上知道了什么叫桃花眼、小鹿眼、小狗眼，见到生客、熟客都得先夸两句。
　　这一个多月，你也跟着老徐跑了一趟省城的大批发市场。去批发市场得一大早去坐大巴，然后跑一整天，晚上再坐卧铺大巴回来，一趟下来整个人就跟蛇皮袋一样臭。
　　你每天在学校出勤半天，后半天就泡在小商品城里。
　　“小余，来吃饭吧！我一个人看会儿就行！”
　　老徐招呼你去那边开饭，你刚跟一个看货的大婶儿聊完：
　　“……这壳是玻璃钢的，特别适合您这种智能机，您看是不是装上以后倍儿有面儿……”
　　“是倍儿有面儿的，几天不见怎么都黑成煤球了。”
　　你听着声音耳熟，一扭头直接笑出声了，“二哥！”
　　顾皓站在你面前乐呵呵地看着你。你二哥上高中以后又高了，五官也长开了，英气了不少。二高的秋季校服有一套小西服，是正式场合穿的，现在他就穿着这身衣服，不知道二高有什么活动呢。
　　顾皓蹲下身来，“东西不少啊，这是当老板了啊大宝？”
　　你笑嘻嘻地说，“没有，给人打工呢。”
　　你看着顾皓，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等我一会儿，”转身去扒拉了一会儿，拿出一对儿钥匙扣儿，“来，这个你拿着。你看这个，特好看的绳结，现在流行这种的，你跟顾时一人一个，也不娘。”
　　顾皓接过来看了看，说，“是不错。多少钱啊余老板？”
　　“嗐，”你笑了，“你跟我这儿谈钱呢？你直接拿走，几毛钱的事儿，真没多少钱。”
　　顾皓没再啰嗦，就接了，他一转头就看见了一溜儿小钥匙扣，说，“哎，这些是？”
　　“现在流行的，上面绷的是白纸，小情侣在上面写名字画画都行，有兴趣？”
　　“嗯，”顾皓说，“你给我点儿，我拿回去让我哥在上面画点儿东西，保准不让你亏了。”
　　“不用……”
　　“你纠结什么呢？要是赔钱我就全买下来，”顾皓按了按你的肩膀，“好好去吃饭，我今天先拿回去五个给你画着。”
　　应该说顾时的画工确实不错，上面画了几个动漫人物，立马就能上两位数卖，而且卖的还很快。女孩子都说想见见画这东西的人。
　　很快日子过到了第二年，你从学校办了退学手续，准备彻底投入到自己的摆摊事业中。
　　你那天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上摊儿了，刚一推屋门被吓了一跳，黄毛儿一脸阴沉，眯着眼看着你。
　　“哟，哥你这是……”
　　“余大宝，你有病吧？”李敢劈头盖脸把你拦回家里，“好好的学不上了？去路边儿摆摊儿，你脑壳子真被门夹了？”
　　“哥，”你心说麻烦了，本来确实是该通知他的，可这一瞒就给忘了。你按按脑壳，说，“你进来吧……家里没什么茶……”
　　“茶你妹呢？真把你哥当外人了？”李敢气得都冒烟儿了，“就是……你退学我不生气，我真不生气，你别不信啊……”
　　你给李敢从冰箱里摸出来了几个苹果，扔给他说洗过的。他没要。
　　“我生气的是，你这事儿不跟我商量的？你是不是真不把我当亲哥了？”
　　你说哥你冷静一点儿，我是想……
　　“你想什么？”李敢把苹果按在你胸口上，“我现在真的特生气你知道吗？”
　　“余姨走的那天，拉着咱俩的手，说的话，你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