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挺乐观。”肖清说着，从一直放在旁边的皮包里拿出一个证物袋。
　　里面装着十八颗形状大小都不一样的珠子，那是我在寺庙里给越追求的十八籽。
　　“开过光，”我小心翼翼的把袋子捧在手心里，“肖警官，你信佛吗？”
　　“不信，”肖清摇摇头，把我耳脸边的头发掀到耳后：“如果佛真的能救人的话，我愿意永远都信它。”
　　“它救了越追。”我把证物袋拿在眼前端详：“我愿意信。”
　　我们的案子被肖警官接手了，从调节纠纷，上诉赔偿，慰问亲属，一整套流程被他揽了下来。
　　越追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一直没醒，我和肖清一起跑前跑后去见撞人的亲属。
　　他们态度恶劣，老太太驴脸老长，一家人都是一副歪瓜裂枣的样子，说话嗓门大，喷口水，看得我一阵恶心。
　　“自己不长眼睛就该死，这事能怪我们吗？这不是纯纯往好人家身上滋尿吗？”
　　“哎呦，我的好儿子，辛辛苦苦挣那仨瓜俩枣养家，还被人撞破了相。”
　　“赔，必须赔，不拿出三五十万谁都别想走！”
　　三五十万？我气笑了，如果越追醒不过来的话他们全家人一个都别想幸免，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太容易了。
　　我忍住想吐的感觉，摔门出去，把乱局交给了肖清打理，里面的争吵声直到两个小时后才渐渐平息。
　　这期间我一直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处抽烟，烟头被整齐的码放在窗台上，烟灰落了一地。
　　那一家人终于骂骂咧咧的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朝我这边瞪眼。
　　我回他们一根中指，挑衅的躲在一群警察后面，说：“乱叫的蛤蟆发春，公共场合喝尿，真他妈的欠操。”
　　他们朝我涌过来，但被那些警察拦住了，肖清捏下我唇边夹着的一根烟问：“你们精神病是不是都喜欢糟践自己的身体，肺都熏成墨缸了。”
　　我拍了拍衣领上留下的烟灰，说，“我不经常抽。”
　　“放心吧，你朋友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他
　　把烟头收拾起来丢尽了垃圾桶里，弯腰的时候顿了顿，用眼睛斜睨着我问：“是你男朋友还是朋友？”
　　“我们在谈恋爱，”我说，“是男朋友，接过吻。”
　　我又回到了那种白天呆在医院里的日子，不同的是这次是重症监护室，我进不去，只能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守望，肖清可以说是十分尽职尽责了，他几乎每天都来看我，我忘记吃午饭，他就从家里带来自己做的鱼汤。
　　我发呆，和肖清聊天，自从那次见面之后肖清再也没有提过两方家属赔偿的事，我只知道撞人的那个因为酒驾被刑拘了，判了无期。
　　那边同意赔偿和支付医药费，但我没指望他们能拿出钱来，越追躺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金额的消耗，花的还是爸爸上次留下来的那张卡上的钱。
　　十天之后，越追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可他还是没有要醒来的征兆，为了缓解心里的不安，我加大了用药的剂量，每天下午去看一次心理医生，我不在的时候都是肖警官帮我看着越追那里。
　　越追终于醒来是在我开始看心理医生的五天之后，那天下着雨，我在医生的指导下从催眠梦境里醒过来，肖清带我去买了电话，一个小巧的老人机，我坐在沙发上，接听了这个手机收到的第一个电话。
　　“越追醒了，你现在能过来吗？”
　　我“蹭”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对上了心理医生探究的目光，他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我用口型对他道了谢，匆忙走出咨询室。
　　路上我问肖清：“他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肖清说：“医生问他话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
　　“嗯。”我应道，拦下了一辆飞驰的出租车。
　　“他们带他去做了脑CT。”
　　“嗯。”我应着声，对司机说：“师傅，去市中心医院。”
　　车子开动了。
　　“语言中枢被压迫了，位置很刁钻，手术风险太大了。”
　　我一顿，强撑起一个不明显的笑：“没事的，福祸相依嘛，最起码现在他醒了。”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越追曾经说过，他被挽回了一条性命，代价是不能开口说话。
　　病房在三楼，我付了钱下车，看到肖清正在医院门口张望。
　　“你男朋友醒了，我就不去打扰了，这样显得我像个针，见缝插针。”他说。
　　我点点头，略过他径直上了楼。
　　越追比上次出院更瘦，更虚弱，他还没有力气坐起身呼吸费劲，挣开眼睛也费力。
　　他躺在病床上无声的看着我，我放缓了脚步走过去，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又潮湿了，我努力不让自己颤抖，扶着椅子坐在了病床旁边。
　　越追伸出骨架一样的手，想要替我擦掉眼角的泪珠，我握住它。
　　他想开口说话，但发不出声响，于是困惑的指着自己的喉咙。
　　“他们说你的语言中枢被瘀血压迫了，所以才会说不出话，”我把残忍的事实告诉他，“不过没事的，你说过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最起码你还活着。”
　　他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自己不会说话了难过多一点，还是因为我亲口告诉他这个真相多一点。
　　我承诺他：“我会带你出国，我们去寻找更先进的医疗资源，你很快就会变得完整，健康。”我不知道我的承诺有没有用，就算找到了，成功概率只有百分之二三十的话，我也不会医治他，只要他还活着，任何残缺都不能构成威胁。
　　人长两只胳膊两条腿，有五官和知觉除了适应环境意外就只是给同类看。
　　我一个人看就足够了，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把他抛弃，永远不会嫌恶他，也永远都不会厌倦。
　　越追没能醒很长时间，三十分钟后就又睡了过去，肖清上来，问我要不要和他出去吃烧烤。
　　我说行，就搭伙去了医院旁边的烧烤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