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力了，拉过靠在墙边的一张椅子，坐在了床边。我自责，懊悔，可一切都已经无力回天，我盯着他的脸，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门外慢慢的不再传进来任何声音，天色变暗，我就这样一直坐到他睁开眼睛。
　　“你饿吗？”灵魂回壳，我慌忙的站起来，衣角挂住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我想祈求空气能够忽然间嘈杂起来，最好掩盖住我奋力的心跳声，可我没有造物主的能力，也不能命令造物主。
　　“现在是晚上。”他示意我看窗外那些失去了色彩的高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移开眼神不再看他。
　　“你上来，陪我睡会吧。”他把身子朝边缘挪了挪腾出半边的空。
　　我翻身上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流下了泪水。
　　我用自己的五根指头死命抓住脸侧的床单不让哽咽溢出喉咙，拼命睁大眼睛遏制躯体的颤抖，吸进气管的每一口空气都像掺杂了针头一样让我感觉疼痛。
　　他就躺在我旁边，一切遏制都显得徒劳无功。
　　他翻过身子，用手臂箍住我的脖子，但并没有用力。
　　“你没有吃药。”
　　他吐气在我的耳后，这让我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你犯了罪，”他继续说，“你应该重新去趟医院，换一个医生就诊。”
　　我只能点头，但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有没有睡着，我盯着不远处的地板上几个黑色的小点一夜没有合眼。
　　爸爸已经离开了，可能是为了补偿，他给我们留下了银行卡和司机，我把家里的画家和电脑都搬到医院，晚上回家睡，第二天七点左右去医院，之后的一天都留在医院里陪越追。
　　我待的小县城很落后，楼房建的多但大多数都是空楼，就像我住的那栋，那是爸爸的朋友在这里投资建设的后来爸爸用百分之八十的价格买了下来，越追到来之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住。
　　我没什么事情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画画，透过病房的窗户看不到那一堵红色的墙，化工厂的废气造就了雾蒙蒙的天空，高楼都隐藏在里面，如同沼泽地溺水窒息的怪物。画瘾犯的时候我就让越追做我的模特，这件事情我从来没和他商量过，因为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做模特的人了。
　　基本上一天之中所有的时间他都躺在床上看书，右腿屈起当做放东西的板子，看累了就坐在窗户边发呆，或者吃点东西看电视，我没大见过他出去，除了夕阳特别好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让我推着他出去散步。
　　庆幸的是他的撕裂伤并不太严重，等到第十五天的时候医生说已经可以走路了，他固执的让我推着他前行，这让我不安。
　　从前我们住在家里的时候他很难安静下来，经常拉着我出去走，或者是自己去化工厂闲逛。
　　但现在……他太寂静了，甚至给我一种双脚残废的重症患者的状态。
　　一个月之后，我们被批准出院，我收拾好行李在门口等他换衣服，这才一个多月，他瘦太多了，跟在他身后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甚至像一个虚弱的骷髅。
　　于是我跟他约定好，等他长到120斤的时候我们就出去旅游，离开这座城，这座阴云密布，腐败难堪的城。
　　出院之后我们抛弃了原来的住所，搬进了这栋楼旁边一座同样无人居住的空楼，把家安在十五楼，采光好，蚊子飞不上来，能看到的地方更远更广阔。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视角被错开了，我看不到那座红色的房子了，但仍然能够看到它旁边杂乱的伸着枯枝和各种植物的空地。
　　我们恢复了原来的生活节奏，差别是越追不再每天前往那座化工厂，红墙旁边的空地上被人播种了玉米，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了。
　　玉米地被折腾的杂乱无章，一看就不是会种庄稼的人干的，因为它们不仅疏密无序而且高矮不一，简直凌乱，比夏天乱飞的棉絮还要过分。
　　然而更烦人的可能还是越追轻飘飘的小身板，我监督他的一日三餐，尽可能的自己在家做，但有时候睡迷糊或者发呆忘了时间就导致饮食的极不规律，越追开始自己做饭。
　　一到饭点就混吃的人还是我。
　　终于两个月之后他成功把体重提到了115斤，比预想的要差一点，但总归不是瘦骨嶙峋的一块破石头样了。
　　我问他：“你想去什么地方玩？”
　　他托着腮趴在枕头上，扣了扣自己有些长的指甲，说：“去LS。”
　　去LS是不可能的，他现在还很虚弱，高原反应根本承受不住，我不敢想象如果他死在路上该怎么办。
　　我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剪刀，替他修剪整齐了指甲，不容置喙：“不行，换个地方。”
　　“不行吗？”我清楚的看到他眼底流露出的失望，我不忍让他再黯淡下去，于是伸开手臂揽住他：“那我们就去路上，买个房车到处溜达，你喜欢的地方多待些时间，不喜欢就换，怎么样？”
　　旅行计划就这样被草率的定下来了，从购买房车，到规划路线总共也就用了十来天的时间。
　　六月，杨柳的枝条垂在地上，我们出发了，可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们终归还会回到这里，那可能会是很久以后的故事，但这里的每一片砖瓦，都仿佛在告诉我，我不能抛弃的过去终有一天会化作灾难降临，我避无可避，也没有理由避。
　　路线是一路向南去，南方的雨季刚好就在这个时候，每逢上路，总是能看见毛毛细雨覆盖在车窗上，或者一场猛烈的暴雨夹杂着狂风。
　　有时候在山区里，甚至有滚落的石子击中窗户，但不可怀疑的是司机的水平真的很厉害，最起码我们从来没有赶上过泥石流封路或者干脆被活埋。
　　“许谭讼，我讨厌下雨。”越追趴在我肩头，手指在被雨水糊起来的车窗上随便勾勒，我看到他用的是那只受过伤的手，我把他的手指捏住，放在嘴巴边上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