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喝了一会儿，靳永良说：“我喝不了了，老大，我就先回宾馆了，无人机充电还要很长时间，我只带了一块电池。”
　　“那你就先回去。”
　　于是苏琇文站起身和靳永良象征性地握了个手，靳永良拎着双肩包就先走了。
　　复又坐下，苏琇文说：“你们这个工作也真的是太卷了，都用上无人机了。”
　　“那也没办法，其实这种情况倒是真的很适合这种有纠纷的项目，我之前也遇到过一个中途停工的项目，作为甲方进去看现场，但是就是没办法上到楼层去看。”
　　“你都是甲方了，怎么还不能上楼层。”
　　“也是工期补偿没谈好，施工方把电梯电源掐了，施工电梯用不了。”
　　苏琇文点了点头，说：“所以就想到用无人机拍了。”
　　“当时也是有一家咨询公司带了无人机，所以还算顺利。今天也是巧，小靳本来是带着它到公司拍企宣俯视图的，没想到还能帮上一点忙。”
　　“那你们现在业务多吗？”
　　“公司的业务还行，我们部门的不太多，不过我也不想现在有太多业务。”程宗唯竟然说出了一句苏琇文没想到的话。
　　“怎么会不想太多呢？做业务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程宗唯又点了根烟，说：“其实并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想着业务越多越好，其实市场是非常复杂的，当一项业务做得越多，这项业务的价值就会变得越来越低。”
　　苏琇文非常不解，“这怎么理解？”
　　“这就跟做建筑一样，市场上同类项目多了，委托方就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这项业务可以压价了，因为业务量一多，参与的群体就多了，可选择面就大了，它的操作技巧也就更容易为人所知。在这种情况下，你只有去想出一条新的路，才能使你的业务没有太多的人竞争。”
　　苏琇文好像有点懂了，这是一个看似有些矛盾的说法，但是细想之下，好像是有一定的道理。
　　程宗唯接着说：“所以我们现在虽然是在做着工程管理顾问，但是其实我们并不想给它一个固定的名称，有时候业务的名称完全是跟着委托方的需求内容来确定的。”
　　“你这样说我基本上就理解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以后有什么难解决的事都可以请你来帮忙了。”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程宗唯笑了说。
　　苏琇文说：“我就当是这个意思了。”
　　“哎，”程宗唯问：“我上次听你说好像刚升了一级？”
　　“现在刚刚开始负责风控部，原来部门经理是我师傅，提前退休了。”
　　“我估计你们公司平常还是挺忙的。”
　　“算是吧，”苏琇文说：“师父退休了，我们风控又没有多少有用的人，公司也只是给我一个副经理的抬头。公司的诉讼项目特别多，都忙不过来了。”
　　“都是差不多的诉讼类型？”
　　“各式各样都有，分包的，材料商的，劳务的……，都是因为资金不到位。”
　　“不会每个项目都有诉讼吧？”
　　“已经差不多都有了，现在好像只有三清那个项目目前还算比较太平，分包商也是老板的关系，一般有什么情况就直接和我们老板联系了。”
　　程宗唯说：“三清那个项目大吗？”
　　苏琇文笑了说：“挺大的，一般的分包商还垫不起这个资金。”
　　“这也是行业里常见的情况了。”
　　“现在除了三清这个项目，其他的多多少少都有点诉讼苗子，公司的现场管理班子不强，压不住那些分包商，经常搞得我们部门焦头烂额。不过我担心，三清项目早晚也会出同样的问题，毕竟体量太大。”
　　“那现在一般都是怎么解决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让他们不提起诉讼了，除了这个还能怎么办，但实际上很难做到。”
　　程宗唯说：“或者实在没办法了，也可以退一步，先签一个延期付款的免责协议，最起码能够勉强混过当年。”
　　苏琇文问：“什么免责协议？我都没听说过。”
　　“免责协议，就是大家摊开来明说，是业主方资金有压力，你们和劳务商量一个延期付款计划，但因为都是受业主经营情况影响，你们总包不承担延期付款的资金成本责任。”
　　“分包商肯签这样的协议吗？”
　　程宗唯笑了说：“找节点呀，任何一个他们需要你们帮忙解决问题的节点都是合适的。”
　　“那老程，你有没有这样的协议版本，发一个给我看看。”
　　“这没问题，回去我就找一个发你。”
　　“这样我就又有了一样可以用的办法了，现在人员不够，只能靠方法来救了。”
　　“没有招人？”
　　“正在招，这次就有一个还算比较合适的，不过能不能直接用还要看具体项目的表现了。”
　　“都是有个过程的，你不也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嘛。”
　　“那倒也是，老程，以后我真的是要经常麻烦你了，还请你事先有个思想准备了。”
　　程宗唯说：“不用客气，不过，也不要让我太忙就好了。”
　　苏琇文点了头，想了一下问：“老程，你们今天住在哪里？”
　　“就拐弯过去，城市快捷酒店。”
　　“明天回去？”
　　“是。”
　　“那我今天也住那里吧，明天赶回去，晚上也没高铁了。明天大家一起走，路上还有个伴。”
　　第二天回程的高铁票因为买的仓促，并没有在一起的位子，程宗唯在之前一天晚上已经看出苏琇文和靳永良的相谈甚欢，因此并没有三人坐在一起的想法，苏琇文只换了一个位子就和靳永良坐到了另一个车厢。程宗唯觉得这种事靠硬挤好像没什么意义，以他现时的年纪和性格来说，一切顺其自然比较好。
　　半途中，程宗唯听着歌睡着了，迷糊之中又做了一个年少的梦，似乎是校园里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醒来时发觉姚瑞发过一条微信，写着：
　　——工作还顺利吗？
　　……
　　程宗唯赶紧回信息。
　　——还行吧，在出差。
　　——这么快就有项目了？
　　——也不算，朋友帮忙的事。
　　——我最近比较闲，可能哪天就去南京散散心，到时候一起坐坐？
　　——没问题，你来的话我来招待。
　　——那就一言为定！
　　沟通完了，程宗唯的心里有些纷乱，一边是好奇心强烈的苏琇文，一边是忍耐力十足的姚瑞，两个同龄人差不多是在同一个时间点进到他的心里，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对谁的好感更多一点。想起刚才睡着时的梦，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都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有机会为这种事纠结吗？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恐怕自己是没有任何的主动权的。
　　第二天苏琇文回到江盛公司，向沈昊汇报渭南项目的协调情况，并没有说到有程宗唯的帮忙。在这种时候，能够尽量把第三方的作用归拢到自己身上，对她尽快扶正是有好处的。
　　听了苏琇文的汇报，沈昊说：“这次渭南项目的处理还算及时，小苏，公司没有选错人。”
　　苏琇文赶紧说：“沈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哎，这就是你的功劳。我想，现场经理可能都没有你那么智勇双全。我听说你还找了自己的朋友帮忙？”看样子沈昊还是知道了。
　　苏琇文只能说：“正好有朋友在附近，就一起了。”
　　“你看，”沈昊笑着说：“把公司的事当成自己家的事，很有大局观啊！”
　　“没有，没有。”
　　稍一停顿，沈昊又说：“年终将近，诉讼项目一定不会少，你们风控部要做好多种预案。及早了解一下哪些项目可能存在风险隐患，要尽最大可能减少项目诉讼对公司经营的影响……”
　　苏琇文只能听着，这种会上时常听到的套话在沈昊这里一直是驾轻就熟。
　　从沈昊办公室出来，陈辛燕跑来找她。
　　“苏苏，你这次算是露脸了，现场经理也说你是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这是哪个年代的形容词啊！”
　　“看这个样子，今年的优秀员工肯定又有你了！”
　　苏琇文说：“现在想这个太早了吧，谁知道后面几个月还会出什么事呢。”
　　“哎，苏苏，我对你有信心。”
　　晚上，江边的老饭店，程宗唯到的时候，黄野平已经在包房里点好了菜。两人依旧是非常常规的先握了一把，黄野平问：“还是老样子，啤酒？”
　　程宗唯微笑了说：“还是啤酒，其他的喝了太热。”
　　“好！”黄野平说着就扯开嗓子喊服务员上啤酒，程宗唯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随后递了一根烟过去。
　　“你现在的项目在南京？”黄野平问。
　　程宗唯点了烟吸了一口，说：“我换了一家单位。”
　　“地产不做了？”
　　“地产后面也没什么项目了，正好有个朋友介绍了一家咨询公司。”
　　黄野平突然来了兴趣，“工程咨询公司？”
　　程宗唯点点头，说：“是，先做做看。”
　　“去工程咨询公司为什么不来我公司呢？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要帮忙也应该过来帮我呀。”
　　“就怕一上手做不好，现在不就先在其他公司体验一下生活嘛。以后做熟一点再去帮你总是更好一点，也不至于让你为难。”
　　黄野平直摇头，“还说这个，你到我公司来，我也不会要你马上就出成绩，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体验一下也好。”
　　程宗唯给黄野平倒了一杯啤酒，说：“黄总你那个海营公司现在做得还好吧？”
　　黄野平顺着喝了一口，“怎么说呢，业务算是还在上升，就是内部管理问题比较多，中层的眼界都不是很高，满足于眼前的一些东西。但是我已经看出来了，这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这个怎么说？”
　　“工程咨询这个行业其实已经有一点走到末路了，现在风传要取消资质，以后就更加是恶性竞争了。目前海营的问题就是，业务类型太传统，入门的门槛又不高，随时随地会在恶性竞争的环境里掉队。”
　　“那黄总有什么想法？”
　　黄野平换了一个位置，坐到程宗唯的身边说：“我下个月不是要办周年庆嘛，我想请你过去讲几句，让中层也知道一点行业的形势，或者是新的业务方向，算是给他们扫扫盲。”
　　程宗唯想了一下，说：“去是也可以，就怕起不到什么效果。”
　　黄野平摇了摇头说：“当然这不是一次就会有效果的，但总要有个开始吧。另外，我这一段时间还想物色几个内部管理的人，到时候你帮我一起看看简历吧。”
　　“这是小事情，反正现在网络也发达，有资料你就发给我。”
　　程宗唯突然想起来目前的诗臣，于是接着问：“黄总，我今天也想了解一下咨询公司常规的操作流程，毕竟进了咨询公司，总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做的。”
　　黄野平大笑起来，“哈哈，宗唯，这可是我们海营的优势了，制度非常完善，我让行政现在就给我发一套过来，我们是兄弟嘛，你有要求我肯定是全力支持。”
　　两人又碰了一下杯，几分钟后，黄野平把操作制度转发给程宗唯，说：“这些制度可是海营这几年反复修订出来的，可以说凝聚了我很多的经验教训，你可不要外传啊！”
　　“那是当然。”
　　周四，孟娜前来入职。苏琇文给她在公区安排了位置，随即将江盛公司的内部制度发给她，让她先熟悉一下江盛公司的内部流程。
　　公区办公的人都开始叫孟娜“小美女”了，这个称呼之前是只属于行政陈辛燕的。的确，孟娜的长相精致柔美，一下子就让很多男同事对着她时也只能展现温柔的一面。孟娜也的确是非常尽责，从一进江盛公司开始，连着半个月在苏琇文出差的时候每天最晚回家，并及时将部门当天的工作情况汇报给苏琇文。苏琇文觉得孟娜不愧是在咨询公司待过且有经验的助理，于是开始带着她一起去现场认识各路人马。
　　但是江盛公司的形势却有点不妙，几个以往的大的地产业主因为资金困难无法支付，导致总分包之间的矛盾也快速发酵。进入到十一月时，又有几家分包商开始威胁诉讼，苏琇文只能和孟娜一起逐一商谈。基于资金不足的现状，几家分包商也只能无奈接受延期付款的方式。
　　对于风控部来说，目前最实用的解决办法也就是和分包商签订延期付款的免责协议了，签了免责协议，江盛公司才不至于在年底面临更大规模的付款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