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元年，首日。
　　最开始只是薄薄的白雾贴着地面蔓延，它呈现半透明状，顺着空气流动，钻进每一栋建筑间的空隙。人们觉得惊奇，纷纷在原地驻足片刻，掏出手机录影，将这不常见的气候景象分享出去。这个消息很快跃上热搜，全世界都发生了同样的状况。
　　于是有些人开始感到惶惶不安，他们通常是平常生活中便比较神经敏感的人，小心谨慎几乎刻在了这些人的骨子里。白雾的扩散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它开始变得浓厚，人类肉眼的可见范围近乎降低了一半。有人声称他们从远方听见了不寻常的声音，喀擦喀擦，像是骨头被一点点啃食嚼碎。
　　接着一切都像是按下了加速键，所有电子产品接二连三地失灵，手机、平板、电脑⋯⋯最后连电子钟表都停下了步伐。
　　白雾已经彻底侵占地球了。
　　⋯⋯
　　秦光蜷缩在超市的一个角落，手上捏着吃到一半的红烧鳗鱼罐头。身旁零零散散放着一些随手搜刮来的工具，菜刀、手电筒、医疗箱等等。说不上是幸运或不幸，当白雾突然降临时，他正巧待在超市里采购今晚的食材。
　　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水跟食物的问题。秦光在心里安慰自己，眼神飘向一旁爆发小冲突的人群。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皱着眉，语气焦虑：“现在手机联络不上任何人，谁知道外面有什么？刚刚官方不是发布消息，说要我们别轻举妄动吗？”
　　“大哥，你也说现在手机根本没讯号，就算专家们研究出那白雾是个啥，我们也收不到消息啊？”头顶鸭舌帽，看上去明显年轻许多的少年翻了个白眼。他一边说，一边往露营包里塞了些罐头食品和真空包装的零食。秦光注意到那背包的标签甚至还没被剪下来。
　　旁边聚着的人没有参与这两人的争论，每个人脸上都浮现些许犹豫神情。其中也包括超市老板，人类总是有抱团本能的，在发生异样的第一时间，大家便下意识地聚在了同一个区块。对于众人搜刮基本资源的行为，老板也没有反对。
　　眼看着那少年真的打算推开玻璃门，只身闯入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白雾里，秦光总算是从角落离开。他走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不建议你就这样过去。”
　　“谢谢，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出意外，但是我接受不了就这么坐以待毙⋯⋯”那少年的语速飞快，听上去总给人一种不耐烦的感觉，原先没有恶意的话语也隐约让人觉得变了味。但秦光并不在意，他摇了摇头，说：“我没让你坐以待毙，我只是觉得，在直接走出去之前还可以做一些测试。”
　　“测试？”这句话成功让对方停下了脚步，他上下打量了秦光一番：连帽衫配牛仔裤，微翘的黑色发丝，面容俊秀，眼底有着长期熬夜导致的青黑，年龄大概在二十出头。他说：“我叫卫勋，你说的测试是什么意思？”
　　“秦光。”从架上抽了根烟熏香肠，秦光撕开包装，随手将肉条插在晾衣竿上，“你之前有听到白雾那头传来的声音吗？”
　　卫勋摇了摇头。
　　“我听见了，像是动物进食的声音。”秦光说，眉眼间藏着几分沉思，“我当时在超市中间，照理说离外头很远，但是那声音就像从耳边传来一样。”
　　“在你过来集合之前，我问过了其他人，有些人听见了，有些人没有，并且和地点无关，不是离大门近的人就听得清。”
　　秦光空着的另一只手拎了根胶棉拖把，用T字型那端勾住玻璃门把手。他左臂微微施力，将门拉开一道缝隙。随后右手前推，稳稳地把香肠与晾衣竿前端送入白雾。
　　仿佛空间被切割开一般，卫勋发现自己一点儿都看不见香肠的踪影了。这显然不正常——当然了，今天发生的异常已经足够多了，但如此低下的可视度依旧让人有些惶恐。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踏出这扇大门，别管白雾里有没有怪物了，反正肯定是找不回原路的。
　　等了半分钟，秦光收回了晾衣竿，尖端的香肠已经不翼而飞，仅剩下几丝肉沫残余。卫勋不自觉捏紧拳，喉结上下滚动。他的嗓音干涩，不确定道：“这是被怪物⋯⋯吃了？”
　　“你没听见吗？”秦光回过头，眼神掺着微妙情绪，他说：“咀嚼的声音。”
　　⋯⋯咀嚼？
　　卫勋隐约听见脑子深处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喀擦”，像是有什么赖以维生的保护膜裂开了一道缝。他首先听见的是碾磨声，像是小时候回乡下时，奶奶碾制大豆的石磨缓缓转动着。接着是黏稠水声，卫勋想到了玉米浓汤中勾出的芡。喀擦喀擦，他正在嚼着乳白的鸡软骨。
　　“啊⋯⋯啊⋯⋯”在秦光眼中，卫勋无意识张着嘴，从喉头艰难挤出断续音节。他摇摇晃晃，控制不住跌坐在地，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错了错了错了错了。
　　是咀嚼是咀嚼是咀嚼。
　　是臼齿挤压肉块，纤维筋骨一条条断裂成模糊泥状。血液蔓延，填满口腔，舌头搅动拍打着。卫勋被强烈的血腥味激的胃部翻涌，止不住呕。他眯起眼，视线朦胧，从秽物中望见了扭曲蠕动着的红肉，以及几节森森白骨。
　　是人骨。
　　其他暗暗注意他们俩的围观众人这时也坐不住了，有个年轻女孩跑到卫勋身旁。她尝试搀扶安抚他，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你还好吗？”
　　“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原先制止过卫勋的中年男子朝秦光开口，他的眼底藏着几分不明显的怀疑。秦光发现了，但没有在意，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卫勋。
　　“是怪物！他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缺了一条胳膊的乞丐突然开了口。他原来一直是在这条道上乞讨维生，但今日薄雾刚起时，他便直觉到强烈的不妙——这促使他躲进了这间超市，尽管如此，他依旧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格外敏感。
　　“什么怪物，别乱说！”中年男人看不惯这个神经兮兮的乞丐，恼怒地打断了对方的发言。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光，声音透露出逼迫意味：“你到底对那个年轻人做了什么？”
　　“或许他总算注意到了我提醒他的东西。”秦光将手上工具随意抛下，凑上前盯着卫勋。他捏着少年下颚，直勾勾对上那双恍惚失焦的眸子，语带兴味：
　　“我猜，他失去了『钝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