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弄死他？”
　　“等一等，还是得先报三哥，事情大！”
　　启明星升起，两个小时后，出日光。
　　但天很暗。
　　尹一生双手被反捆扎着，脸紧贴在黄土地上，他不想反抗，也没有力气。
　　韩老贼也像狗一样，被捆在尹一生一边。
　　监狱全貌现在看得更清楚了，四四方方，中间空地得有两、三个操场大。
　　监狱一个角落有树林子，有人搭了木棚子和挖了地窨子。
　　这个大监狱并没有室内牢房。
　　空地中被囚禁的人，挨了几日饥饿，早已疲惫困顿不堪，服装款式各式各样，甚至还有穿古代戏装的，因在黄土地上露天休息，也磨损得污浊不堪。
　　突然，一阵饭食的香气传来。
　　叫人精神猛地振奋。
　　尹一生眼角余光望去，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在正面石墙边，开始忙碌，一张巨大黑色油腻的木桌案，摆上了箩筐，旁边架上大瓮，像热汤。
　　箩筐里是热气腾腾的蒸饼。
　　蒸饼上冒出的热气，散发面质食品的淳香，吸引着空地上，快要失去神智的人目光。
　　近乎炙热的贪婪。
　　尹一生，也感觉到口腔中唾液分泌旺盛大，饥饿难耐。
　　临死前，吃上一口热乎的，也是好的。
　　尹一生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沾满黄土的靴子，挡住了远处热腾腾蒸饼的热气。
　　一个年轻枯瘦，但很矫健的年轻人，蹲在了尹一生的面前，脸很普通，粗糙地红，穿着布衣布裤，身上能看出结实的腱子肉。
　　四五个袭击者找来的主事者。
　　他不像一个挨饿的。
　　枯瘦的年轻人，拽出了尹一生嘴里的破布。
　　年轻人低头看着尹一生，蚂蚁已经把尹一生当成一块石头，从身上一个接一个，排成纵队通过。
　　“蚂蚁，都是一条线，手拉手……蚂蚁是讲义气，有纪律动物。”
　　年轻人用食指一搭蚁线，蚂蚁成队地爬了上来，爬进袖口。尹一生看见，年轻人小臂处似乎有个纹身，从袖口处隐隐地露出。
　　“那是信息素。”
　　尹一生无动于衷。
　　“一种生物罢了，蚂蚁释放信息素，为蚁群导航。”
　　纠正，这也算是尹一生对这群人，默默的反抗。
　　“你真是一个聪明人啊，我头一次听说。”年轻人啧啧称奇，费力地握住了尹一生被绑着的手，似乎想握手，表示礼节。
　　“我叫曲三。”
　　曲三握紧了尹一生的手。
　　“不要喊，配合一下，大家都少麻烦。”
　　尹一生突然感觉手上一股巨痛，自己的手已经曲三捏得变形。
　　曲三的握力异乎常人的大。
　　骨骼吱吱作响。
　　“说吧，听到多少？”
　　……
　　远处的士兵，已经摆好蒸饼，手上提起了铜锣，敲响以后，尹一生知道，那就是要发蒸饼了。周围那些饿得要死的人，面色都露出了挣扎神色。
　　摇摇晃晃地想爬起来，又犹豫了。
　　蒸饼好吃，却要命。
　　只见一个明显粗壮有官阶的，应该是队长，异常的兴高采烈。
　　满身肌肉似乎要撑爆制服，满脸络腮胡子，眇了一目，戴了眼罩，面相十分凶恶，猛地粗暴地喊道：
　　“今天的蒸饼，加了芝麻啊。
　　香！”
　　这一声“香”，人群骚动。
　　有几个饿得失去神智的人，有些忍不住了。
　　……
　　尹一生不禁看了看自己，现在像一条被放了血的狗，扑倒在地上。
　　手，感觉痛得更厉害了。
　　这四五个人，忍着饥饿，肯于花费力气，密谋，为什么？
　　肯定所图非常之事。
　　曲三看来是能决定自己生死的。
　　自己回答的这一句，很关键。
　　如果自己知道密谋内情，用作要挟，说不定还能谈谈条件。
　　可惜啊，一点不知。
　　当……
　　一声锣声响起。
　　“想参加【盘古游戏】选拔的，排队！
　　选中的，有饼吃！”
　　独目队长拿起蒸饼，闭目贪婪地吸了一口香气，将蒸饼撕成两半。
　　只有七八个饥饿难耐的人，从黄土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踉跄地走到巨大的黑色油腻木桌前，贪婪地望着蒸饼。
　　……
　　曲三松了手，尹一生疼得厉害，面向曲三，将手藏到了身后，再也不愿意叫曲三抓住。
　　守世俗规则，第二条规则。
　　尹一生心念急转，准备反抗。
　　“想喊人，捅死你！”
　　曲三匕首顶上了腰。
　　……
　　萝筐里的蒸饼散发着面制的芳香，热腾腾地汤水更加刺激人的食欲，独目队长拿起大勺，从大瓮中舀起泛着油花的热汤，高高地从上倾泻而上，重新溅落在大瓮中，更激起人的食欲。
　　“知道规矩吧？”独目队长问道。
　　排在前的汉子眼睛死死盯着蒸饼，目光灸热，好像已经失去了魂。
　　“那抽牌吧。”
　　三张扑克牌，一字排开，摆放在油腻的木桌上。
　　“三张牌，里面三张四，抽到红桃四，奖一张蒸饼和一个离开此地的机会。”
　　说到这里，队长面皮不禁抽搐了一下，显得独眼更加狰狞。
　　想想特使那阴森的鬼样子……队长感觉脚底升起一阵寒气。
　　排在前面的瘦弱汉子，颤抖地翻开了一张。
　　草花四。
　　没有抽到红桃四，由于饥饿和过于激动，瘦弱汉子瘫倒在木桌前。
　　“不行啊，你们这运气也太差了，再给你一个抽牌的机会吧。”
　　队长将面前三张牌，重新快速地洗了一下，朝汉子眨了眨独目，这一眼色显得更加恐怖狰狞。
　　瘦弱汉子一阵狂喜，这是有贵人相助啊。
　　瘦弱汉子再次揭开，……红桃四。
　　“真是好运气，恭喜恭喜……朝那边走，过了窄门，离开这个鬼地方呢。”独目卫士好像替瘦弱汉子开心，脸都高兴的红光满面，将一张蒸饼塞进了瘦弱汉子怀里，用手一指。
　　巨大的石墙下，一个阴森狭小的门。
　　不见日光。
　　“谢谢队长大人，队长大人……”瘦弱汉子欣喜若狂，说罢就准备跪地磕头。
　　这个队长虽面目凶恶，但人不错啊。
　　“不用磕头……叫我武哲队长就行。”独目队长却盯上瘦弱汉子腰上带着宝石的匕首，脸上全是觊觎之色，目的不言而喻。
　　瘦弱汉子手急忙摸向腰间。
　　一把匕首，换一个蒸饼，还能有机会逃出去，这真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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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不说话，我这匕首可就捅进去了。”曲三恶狠狠地说道。
　　尹一生思量再三，慢慢试探着递话：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曲三一声冷笑，并不答话，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往前探。尹一生感觉腰间一阵凉意，匕首明显刺破了夹克。
　　腰间的皮肤，战栗起来。
　　“我死了，消息就会散开。”尹一生淡淡地说。
　　这段表演，是尹一生从各种影片中学到的，已经尽力了。
　　伪装成一个有底牌、沉得住气的家伙。
　　淡定的情绪，尹一生不用模仿，沉默的中年人，本身就没有什么情绪感。
　　我有后手，你看着办。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句的效果了。
　　“有点假，聪明人。”
　　曲三得意地将匕首在手里玩了个花活，果断地给尹一生嘴上塞上了破布。
　　“昨晚，我的人一直盯着，你就和韩老贼说过话，去哪里散消息。”
　　曲三明显拿定了主意，准备等放蒸饼过后，就结果了尹一生。
　　尹一生心沉了下去，这个尹三，又狠又精，没有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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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没见有人从门里出来过……”人群中，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
　　瘦弱汉子顿时呆立住了。
　　武哲也一时语塞。
　　“武队长，我除了匕首，还有钱……能不能不进去，”瘦弱男子急忙想着贿赂独目武哲。
　　“别听他瞎说，那是都赢了特使，出去了。”武哲道。
　　随后上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不由分说，叉起两股瑟瑟的瘦弱汉子，扔进了窄门中。
　　“我还有……”瘦弱汉子。
　　一过窄门，声音突然一切两断。
　　瘦弱汉子好像被窄门中的黑暗，直接吞没了。
　　剩下准备抽牌的人，明显是慌了。
　　队散了。
　　武哲懊悔之极，将大勺往大瓮里一扔，朝旁边士兵发了脾气：“奶奶的，今天收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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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死，还是捅死？”一个刀条脸汉子问曲三。
　　“马上完事了，闷死，找个地方埋了。捅死血太多，容易叫他们发现。”曲三用嘴努了努武哲方向。
　　刀条脸汉子手上已然加劲，开始捂住尹一生的口鼻。
　　远处的武哲，已经叫人收摊子了，看来不用等摊子收拾完，刀条脸汉子就能捂死尹一生。
　　“这人挺聪明，就是不够果断，刚才直接大喊参加游戏，说不定有机会招来武哲……”曲三掂了掂匕首，准备收工。
　　“参加游戏，那也是死路一条，谁有那儿胆量。”刀条脸汉子回答。
　　“我要参加游戏……”
　　一声撕心裂肺一般的喊叫声音。
　　曲三呆住了，远处的武哲兴奋地朝这边张望过来。
　　韩老贼嘴里的破布不知在何时，被掏了出来，在尹一生手上。
　　这声救命，是从韩老贼嘴里喊出来。
　　尹一生刚才面对曲三，进行欺诈时，趁着曲三的注意力，都被自己的谈话吸引，悄悄地掏出了韩老贼嘴中的破布。
　　韩老贼也没有愧对自己老而为贼的年纪，果断地喊出声来。
　　“参加游戏选拔的，快过来……”武哲高声喊道。
　　曲三和刀条脸汉子不由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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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张扑克牌，被平铺在油腻地木桌上。
　　扑克牌用得多了，有些肮脏，边角起皱。
　　背面的花纹，繁杂。
　　尹一生有点苦涩，曲三在身边，明目张胆地玩着匕首。
　　武哲将自己强拉到长桌，参加游戏。对于曲三示威般的玩弄匕首，武哲并没有制止。
　　曲三凶狠的神态，传递的信息很明显，别乱说话。
　　武哲发牌手速很快，尹一生靠眼力，根本看不清武哲将红桃四，放在哪个位置的。
　　曲三的匕首侧面朝向了自己，尹一生隐隐看见自己模糊的脸，熟悉又陌生。
　　自己得先抽中红桃四，逃离曲三的追杀，至于参加游戏后，能不能活着从窄门中走出来，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刚才那个瘦弱汉子，抽中的是哪一张牌？
　　尹一生睁大双眼，俯身，试图从牌的老旧程度，卷边情况，分辨出来刚才那张红桃四。
　　由于木桌上有食物残渣，有的粘在了牌的背面，早就有蚂蚁爬了上来，在扑克牌背面，团团乱转。
　　武哲掸了掸牌上的蚂蚁。
　　尹一生分辨得认真，突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不由得一阵趔趄。
　　难道自己几天不吃东西，低血糖犯了？
　　这种眩晕，还带着一种心悸恐慌的感觉。
　　“快点抽啊。”武哲不耐烦。
　　没有办法了，不如将三张牌全部抄了起来，然后翻开，红桃四必然在其中，这也是另一种形式抽中红桃，反正从武哲的表现来看，是想要参加游戏的人……尹一生刚想将三张牌都抓到手里。
　　武哲的大手已经按住尹一生，脸上狞笑：“投机取巧，可不成，特使看着呢。”
　　尹一生有些进退两难：“韩老贼……”
　　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
　　一掀，红桃四。
　　韩老贼。
　　韩老贼熟练地将牌塞进尹一生手里，趁武哲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挑出一张蒸饼，一撕两半。
　　将半张蒸饼塞进了尹一生怀里。
　　“我有一点游戏的有用消息”，看来韩老贼的消息，确实有用。
　　“半张蒸饼，两清了。”韩老贼喜滋滋地将半张蒸饼，放进嘴里。
　　尹一生哭笑不得，老贼真是滑得可以。
　　但他怎么一出手，就能找到红桃四呢？他果真有赢得游戏选拔的信息？他是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呢。这个老贼这几天，一直跟自己躺在一起，一有时间，就想着拿什么东西，换自己身上这件夹克。
　　尹一生看着扑克红桃四，这张牌与自己见过扑克牌都不一样，中间不是四颗红桃。
　　而一颗炭笔速描的眼睛，眼睛中间不是黑黑的瞳孔，而仅仅只有一个黑点。
　　全是眼白。
　　一只古怪的眼睛。
　　尹一生盯住这古怪的眼睛，感觉目光好像被沉溺进去一样。
　　突然，眼白变得巨大无比，黑点幻化成白枯骨骼，组成四个篆字——
　　【盘古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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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不行，韩老贼，我清清楚楚是看你抽的。”武哲皮笑肉不笑。
　　“我是替他抽的，说好的。”韩老贼手脚忙乱地吃着蒸饼，眼角突然看见曲三怒气冲冲，这是自己坏了他的好事。
　　曲三手中拿着匕首，他要灭口尹一生，而自己恰恰和尹一生有过交流，这看起来有点不太妙啊。
　　“武队长，不行……
　　算我们两个人一起抽的。”韩老贼不由心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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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东北角，木棚内。
　　一个年轻人，带着眼镜，显得清秀。手里拿着树枝，正观察地上的蚂蚁。
　　蚂蚁都是瘦弱的工蚁，成群结队的在地上，正围绕着几个繁体字有规律地游走。
　　“这十二区里面共被囚禁了九百六十人，士兵三十六人，逃出去的关键——……”
　　【獨在異鄉】，四个繁体字深深地刻在黄土地上。
　　“独在异乡为异客？摩诘居士诗中竟然藏着机锋？”
　　年轻人明显想参透这四个字的含义。
　　半句古诗，很是著名，年轻人已思索了好几日。
　　“难道是异乡人，把十二区搞得乱七八糟，是这场灾祸的源头？”
　　“人员已经叫曲三筛查到最后，逃出高墙的人，如果传来的信息，再明确一点就好了……”年轻人扶了扶眼镜，喃喃自语。”
　　年轻人最后无力将树枝扔了到一边，
　　“已经第六天了，第十天转瞬即至啊，看来只能先除掉异乡人，迫在眉捷啊。”
　　年轻的脸上全是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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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墙下，窄门边。
　　尹一生探头往里看去，一片黝黑。
　　似乎是一条漫长的甬道，不知通往何方。
　　看来里面没有光源，发生不了光的反射。
　　刚才眼前出现的【盘古游戏】字样，令他感到十分不详。
　　“本来得着点游戏选拔的信息，想着当个缩头乌龟，叫你去探探路，结果陪斩了，这命啊……”身边的韩老贼哀叫连连。
　　“还有里面游戏的信息吗？”尹一生皱着眉头，现在是逼上梁山了。
　　韩老贼一双眼睛四处乱转。
　　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两个人在窄门前，犹豫半天，这一脚迈进去，就可能是进了鬼门关，二人都不敢向前迈步。
　　就像蹦极前，难迈的最后一步。
　　万丈深渊前，难见勇气。
　　何况，这一步又不知将通向何处，茫茫未知。
　　越未知，越恐怖。
　　“难道是等我吗？”
　　曲三捏着一张扑克牌，悄悄地出现在二人的身后。
　　红桃四！
　　追杀而至。
　　红桃四上，还爬着一只觅食的工蚁。
　　尹一生心头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