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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之后天气变得燥热难耐,十一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是很从以来的事了,阳光是那么的毒辣,落叶被烤得又焦又脆,走在路上就像踩着一地的薯片,嘎吱作响。
走在这阳光下,无比渴望云的恩泽。一层又一层的光落在裸露的皮肤上,豆大的汗珠从毛孔下冒出来,汗水浸湿了的头发和脸颊,可还是没有用,蒸发带走的热量杯水车薪,太阳居高临下的直射着肉体与灵魂。
没有谁会选择在这时去赞美太阳,那股子燥热使你感觉像是被棉被蒙住。皮肤滚烫,头发滚烫,光和热让每一根毛发卷曲,毛发下的汗水又将它们黏在一起,你感觉瘙痒难耐,东抓西挠,越挠越痒,越痒越热。蛰伏了三个季节的小虫子纷纷出动,耳边传来它们宣告主权的欢呼,你气急败坏的挥手,结果只带动了空气的流动。虫子们的反击消无声息,只需一会儿,在你意想不到的刁钻地方,隆起了一个个小包,吸饱了血的虫子故意在你的周围晃悠,炫耀着圆鼓鼓的肚子。
此时此刻,你想像不到还有什么情景比这更令人难受。你暗想着那该死的十八层地狱最多也不过这般模样。
你幻想着眼前,有一个冰凉的水池,你连衣服都懒得脱就跳了进去,冰凉的池水抚摸着脚踝,顺着裤管浸润大腿,冰水独有的滑腻丝丝缕缕把你吞没,从小腹、手指再到脖颈,这是一个瞬间的事。
下一个瞬间,水浸没了所有你内衣后的部位,阵阵酥麻带来的震颤从地心传到了后颈,你拖着长调哼出呻吟,最后,冰水穿过鞋网,穿过棉袜,轻轻的裹住你的足趾,最终你感觉自己与水融为了一体,你现在便是水了,水在水中下沉,当最后一上滴水从鼻尖滑落。你猛然睁开了眼,那竟不过是鼻尖的一滴汗。
回过神来,身体却还是湿漉漉的,你知道,过一会儿后,就会变得黏巴。你失落得走在大街上,不再敢反抗太阳,甚至连逃也不逃,逃到哪都是徒劳。大街上人很稀疏,举着遮阳伞的女士,另一只手拿着小折扇,袒胸露乳的工人将上衣搭在肩上,咬着冰棍的小男孩从嘴里吐出白气。
看着白气慢慢散去,你痛自己为何不是在北极生活,街上同你别无两样的人把怨气挂在脸上,而你只是失落,你想快点走完这段路。一天中最热的时光,街道的空地成了天然的晾晒场。多少年不见的棉被今儿也被拿了出来,洁白而潮湿的厚重棉被把竹竿压弯了腰,水汽溢散,绵丝一点点的缩紧。这么好的太阳,不晒点东西简直可惜了。穿过的、没穿过的、洗了的、发霉了的,通通都拿出来。反正地方有那么大,管他那么多,先晒了再说!
你走在这一片的姹紫嫣红中,感慨着它们给你带来的片刻荫蔽,仅管你要时不时拔开衣服看看路在哪,你突然产生了像走迷宫一般的有趣心态。“这种独特的迷宫走起来,也有一番趣味”,你为自己在乏味中找到了乐趣而暗自窃喜。只是下一秒从迷宫拐角走出来的人,和你撞了个满怀,那人倒是彬彬有礼,仅仅是瞪了你一下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楞了一下,话喷到了喉咙又憋了回去,只是在心里默念着,”我是文明人”,“我不与他计较”“大人不计小人过”,结果是退一步越想越气,拳头攥紧了又松开,还是不能耽误了正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国骂,说完后左顾右盼,生怕有人听到,连你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发现没人在你左右,你不由松了口气,竟也没发觉自己倒是出了些冷汗。小心翼翼的穿过迷宫,走出来,第一个迎接你的是太阳,所有熟悉的感觉随着轻微的瘙痒一并复苏,感觉像是从头经历一遍酷刑。
热浪翻涌的地面,就连狗也不愿待在外边吐着舌头,千篇一律的樟树有气无力,挂着满头蔫了吧叽的叶子,黄色的花蕊落了一地。在这个花粉飞舞的季节,你多么希望自己没有鼻子,即使有了鼻子也不要有过敏性鼻炎。可你偏偏两者都有,你怀疑自己鼻子里是否在进行着核裂变,一连五个不喘息的喷嚏收获了不少路人的目光。随手一抹鼻涕揩在裤子上,默默的低下头,向前加速走去。
不光是喷嚏,光是在迷宫里穿行,也使你获得了足够多的人的气息。你觉得蚊子朝你飞来,蚊子觉得有一群人向它走来,一个人就活成了一支队伍。你觉得实在是受不了了,你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漫长的炎热让你绝望,你逐渐变成了一个火药桶,只希望碰着一个不识趣的家伙让你修理一番,你没发现的是,这一街上都是和你一样的猎人。
你在狩猎别人时,也在被他人的狩猎。你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你一直都很低调,你并不知道这样是否有效。但请你放心,不论你有多么低调,太阳也不会对你有一丝仁慈。看到树荫你也不能停下脚步,脚步停下,所有感官立马会向燥热缴械投降。
而你走着时,总归有一缕自己创造的风,总归是有一种自欺欺人的希望。修车铺的老板眯着眼睛躺在藤条椅上,旁边的钻石牌风扇嘎吱嘎吱转着。你叹了口气,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你抬起手腕,金属表带被晒得有些烫,表盘后面早就湿了一片。“他妈的,都两点十五了,两点三十的车应该能赶到吧”。你望着远处露出一角的车站,脚步开始缓了起来。
终于走到了车站旁,你走进一家杂货店,没想到里边竟然开了空调,清冽的冷风顺着衣领滑进去,你就像一张皱巴巴的纸团被熨平展开来,来自遥远的西西伯利亚荒原的寒流,满足了你对早已不存在的冬天的全部幻想,你贪婪的享受着难得的舒适,所有细胞获得了新生。你突然愣住了,这儿怎么会开着空调呢,这儿也不是领导的办公室啊?
“老板,现在电费都这么贵了,你还舍得开空调啊?”
“害,我用的是旁边水利局的电,不用花钱的咧,自己的电那我哪里舍得开咯。”
你当然不会相信老板的鬼话,手背贴在冰柜上揩去上边的水雾,直勾勾盯着躺在里面的雪糕,手指从它们脸上抚过。感受着冷风的舒爽,想着待会还要忍着暴晒,你一狠心买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转头就被扫了二十,老板和你大眼瞪着小眼。
“不是,这二十?我记得之前不是十块的啦?”
“别的店子都涨到二十五了咧,你是不晓得这冰柜耗电高的要死”
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向手中矿泉水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神圣的意味。你把手机塞回湿透了的裤口袋,走出店子,瓶子外的水雾立马聚成小水流,拧开瓶盖,如仙气般的水雾模糊了镜片,轻轻地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刺激着你的嘴唇、舌尖。水流转了一圈后被咽了下去,你享受着娟娟细流在你喉管淌过的瞬间。
弥留的寒冷与舒适让你怀疑是否身处天堂,而公车进站的鸣笛声把你拽回了现实。
车门打开,雄浑沉闷的热流一阵阵涌来,下沉上升。你直感觉灵魂也要飞升,一车快要挤成肉饼的人,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你,“等下一趟吧,真的挤不下了”,但你明白不管哪一趟都有这么多人,你不顾颜面和人流朝里头拱着,被一挤再挤的人群哼哼叽叽的叫嚷。
在公车里,找到自己可不是件容易事。右臂夹在了小臂和肚皮之间,左腿卡在了两条大腿中间,还有一只皮鞋一直在你右脚上放着,肉体与肉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各色各样的体液在肉体间游走融合,你顺着那些手和腿看去,也没能分辨出它们的主人是谁。
你此时站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旁,他穿着背心露出大块的肌肉,胳膊下的气息让你的鼻炎好了大半。在公车上,只有你的眼皮和嘴巴属于你自己,公车运载着一车厢的成熟男人,他们都有着发达的胸肌和极好的耐心。
公车上的广播述在播放着午间新闻
“印度那格浦尔地区连续一周50℃以上高温天气,已造战122人死亡……”
你看着车载温度器上的数字跳到了45,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马尔代夫政府表示,将采取强制手段,确保境内公民在年底前办好移民手续……”
“联合国气象组织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召开本年度第三次会议……”
“二十五万华盛顿居民举行游行示威活动,抗议美国政府再次退出巴黎协定……”
听着听着你莫名有些恍惚,闷热的气流让你头昏脑涨。
“市中心医院到了,清整理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你猛然惊醒了,使出浑身解数挤出了公车,一路小跑到了住院部一零一病房。病房外是妇产科赵主任和四五个胸前别着党徽的中年人,你犹豫了一下,满脸疑惑看着赵主任,刚要开口,赵主任就打起了招呼。
“小李啊,你可总算来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市长秘书宋先生,这位是中科院生科所的孙主任,这位是……”
这些人一一和你点头示意,你越听越感觉不对劲。
“赵大夫,这是搞什么,我老婆孩子呢?“
“哎,小李啊,你先别急。首先得恭喜你,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但是呢,你儿子现在可能有些小问题,这在全球也是首例,嗯,简单来说就是出现极其罕见的变异。“
你冲上去揪住了赵主任的衣领,“什么鬼变异,你他妈给我讲清楚!”
“唉,你先别激动。这不见得是件坏事,你儿子出现的皮肤、呼吸道,毛发变异都能更好的适应如今的高温气候,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你儿子将是全人类的希望,他是全人类的儿子,也是太阳的儿子,你的儿子或许是新人类的开始!”
他们眼中闪烁着诡异与狂热的光,你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