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夕阳缓缓落下，丝状的流云像是散开在汤里的蛋花，印上了淡淡的橙黄。
　　山风穿梭入谷，像是有人在吹着巨大的号角。
　　哗…哗…哗
　　一阵良久的沉默。
　　唐龙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握住剑柄，将三尺长的青锋游龙剑重重插在地上，脑海中尘封的记忆被打开。
　　“当年，四弟受伤养病于太医寺，奉先帝之命，由我接替镇北大将军一职，结营在云屏山脚下，防止金国事变。兔儿被杀后，我以为先帝会龙颜震怒，剑指设摩婆帝城。但龙渊城的密令迟迟没有送来，兵部与鸿胪寺的来往官员也一如往常，对她的死只字不提，我以为先帝已经忘了兔儿了。”
　　唐龙泉想起了记忆中那个灵动的身影，摇了摇头，俯下身子，单手举起地下一口大缸，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野狐馋洒落在他的青衣上，浸湿了他的胸膛，浓香四溢。
　　“可是我错了，她死了，先帝定是很难过的吧。”
　　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一笑，清冷几千春。唐龙吟也曾在紫阳宫中远远地见过白云裳一眼，她像是一轮皎月，让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那样的人儿，见过一次，这辈子就不会忘了吧。
　　“一年之后，龙渊城的密使突然出现在镇北军大营，一同到来的还有先帝亲笔手书，命我三日之内亲率五千精兵突袭金国。”
　　“怎会如此仓促？”
　　唐龙吟不禁咂舌，金国不比东桑国这样的小国，军力更在唐国之上，此番突袭必然爆发两国全面交战，涉及举国范围的兵力和粮草调度，而他当年驻守在西境，却完全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况且，云屏山脉高耸入云，山势险峻，山顶有积雪千年不化，就算是你亲率精兵日夜奔袭，抵达金国境内也至少需要三日，哪有力气与山下的一万守军再战？最好的办法是兵分多路翻山，声东击西，但你却又只带了五千人马。先帝如此安排，实在有悖常理，除非……
　　“除非龙渊城给了你其他支援！”
　　唐龙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
　　“除了先帝的手书，密使还带来了一车秘药，名为聚灵散。”唐龙泉眼泛寒光，眼角刀疤分外明显。
　　“民间传闻，当年突袭金国的奇兵人人骁勇善战，打起仗来可以不眠不休，是拜这秘药所赐？”
　　“没错，起初我也以为聚灵散只是太医寺研制的寻常药剂，并没有重视。可没想到服下以后，体内力量犹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绝，于是便下令弃掉全部辎重，率军日夜奔袭，只花了一日便翻过云屏山脉，直袭金国守军大营。”唐龙泉说的激昂：“纵然无休无眠，但拜此药加持，我军依然精力充沛，战力更胜平时，一举便将一万金兵尽数歼灭。两军交战之时士兵所受之伤，服以聚灵散，三日之内十有八九均可痊愈。”
　　“太医寺还有如此手段？”
　　“聚灵散并非太医寺所创，而是由东桑国使者一年前进贡而来，起初只是供奉给皇室调养身体、延年益寿所用，企图换得唐国庇护。却没想到先帝发现此药在军事上也有巨大潜力，便于紫阳宫内另行设炉，秘密炼制。聚灵散原料珍贵，炼制过程又极为繁复，先帝耗费了一整年才炼制一车，刚够五千士兵半年使用。”
　　“金国百万雄师，纵使聚灵散再神奇，仅凭五千士兵想在半年内攻入设摩婆帝城，也是痴人说梦吧！”
　　唐龙泉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先帝从未说过要打败金国，我的任务始终只有一个：占领岩硝城，夺回白云裳遗体。”
　　“白云裳贵为金国王妃，皇太子之母，遗体理应安置在设摩婆帝城，为何是岩硝城？”
　　唐龙吟有些不解，岩硝城是金国南部重镇，以矿产丰富闻名，但并非什么军事要塞，城下矿坑千沟万壑，易攻难守，对唐国的战略意义几乎为零。
　　“因为独山甲大师向金皇谏言，若以蓝金石为棺，可保白云裳尸身百年不腐。萧翎君心怀愧疚，便在金国最大的蓝金石矿坑中修建了一个墓穴，而此墓穴便在岩硝城下方！”
　　“只是为了夺回一具遗体，为何要守在岩硝城整整一年！先帝又何苦孤身亲至，最后等来萧翊君伤愈出关，亲率大军围城，最终陨落于敌国！”
　　“我遇到了一片湖。”
　　唐龙泉南征北战二十余载，自认世间已再无让他心之所惧之事，但那日湖里发生的奇异景象，却让他从心底里害怕。
　　“天齐十七年秋，我们按照先帝手书所示，兵分两路，一路向北方挺进，不到半年时间便连下九城，将金国大军引开，另一路则由我亲率，直取岩硝城。岩硝城守备不严，因此我们偷偷潜入地下矿坑，顺利找到白云裳的墓穴，并发现了沉在湖底的棺椁。那是一片很怪异的湖泊。”
　　“怎么个怪法？”
　　“手伸进水里便会消失，将手取出，又立即恢复如初。如水中捞月，可望而不可及。”
　　“莫非是金兵在湖面设置了什么诡异阵法，能混淆视听？”
　　唐龙吟修炼天眼通已至大成，可破世间一切阵法幻术。
　　“并非如此。”
　　唐龙泉叹了口气，说道：“后来我选了一名水性好的亲兵，又取了麻绳，一头绑在他的腰间，另一头则栓在战马上，并嘱咐他若遇危险，就扯三下麻绳。可是他刚一潜入湖中，整个人似乎悄无声息地就被湖水溶解，我再提绳，那头已是空空如也。后来我们又试了很多次，发现但凡是生灵，没入湖中便会彻底消失，但是绳索、衣服却不会。此时我进退两难，只好派亲人将墓中情形传回紫阳宫，并与另一路将士会合，死守岩硝城，等待先帝指令。金国大军在城外列阵扎营，但只守不攻，似乎是金皇萧翎君亲自下的命令。”
　　“呵呵，三个月后，我们没等来圣旨，却等来了先帝。”唐龙泉干笑两声。
　　“先帝陛下…真的就这么一个人来了？”
　　唐金大战的诸多细节没有记录在唐国的史书中，却在宗正寺的世家史有所提及，唐龙吟翻看过无数次，即使知道这个结果，但是听二哥亲口说出，依旧让他震惊！
　　“都说金国只有疯子才能做皇帝，唐国又何尝不是！”
　　“那先帝是怎么死的？凭借他九品天尊境的武功，若想不死，谁能杀他？”
　　“投湖而亡。”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唐龙泉依旧清楚的记得，在那个蓝的不能再蓝的地底洞穴，武功盖世的帝王站在湖边，凝视着湖底的棺椁和棺中如月亮一般美丽的脸庞，不发一言。
　　直到十个月后的某一天，唐天齐突然仰天长啸，周身爆发璀璨金光，如中天之日一般曜目，当着唐龙泉的面，一步一步缓缓走入那诡异的湖水之中，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而湖底的棺椁，依旧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