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小军刚挤进五号监室的门，还没站稳，门就又关上了，随后就是咔嚓…吱…，所有的锁和插棍，又恢复原位。
　　“站好了！”
　　和小军说话的是五号监室的号长，叫海文，因犯盗窃罪进来的。也是团伙作案，其中两个人预谋抢劫手机店，并杀害店主。一个被判处死刑，一个因未成年被叛无期徒刑。
　　被判死刑的在上诉，所有同案犯就在看守所等待最高院的裁定。公安收集犯罪信息，检察院提起诉讼，中院审判，高院裁定，最后高院复核。
　　复核完了才能下发执行命令。这个过程走下来，至少一年半。说白了，海文就是在等待同案犯被执行死刑结束后，才能被送去监狱服刑改造。
　　小军看了看海文，没说话。
　　号里大概有十几个人，全剃的光头，见小军进来，都停下手里的活，眼睛齐刷刷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小军。
　　小军心里想，我是新来的，你可以大声和我说话，但你们别惹我，今天谁先出头，我就把谁收拾了。
　　海文见小军没说话，接着又问。
　　“干啥进来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了啥。”
　　小军的眼睛踅摸着四周，心里本来就压抑不痛快，海文的说话语气又让他厌烦，他就应付着回了一句。
　　“自己不知道自己为啥进来的，哈哈，第一次见。”
　　说话的这个叫林家，年龄21岁，这已经是第三次进来了，犯的都是偷鸡摸狗的小事，因为判决时间短，也不用去监狱，在看守所里执行完刑期就回家。
　　小军说完话，就往里面走。
　　和行政拘留的房间一样，都是大通铺，新来的都要往里面走，睡在最后一个。
　　监室是一个大通间，最里面隔出一个小间，隔断就是个大窗户，窗户上没有玻璃，是用透明的厚塑料代替。
　　小间里设有厕所和洗漱盆。
　　号里人越多，睡在最后面的人，就越靠近厕所。
　　冬天还好点，到了夏天小间里的味特别大，所以新来的都要有这个过程，睡到靠近厕所的最后边。
　　小军走到最后边，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
　　“这都是刚给你发的。”
　　和小军说话的叫小飞，关进来没几天，犯的是盗窃罪。他在最后边的位置，指着一个塑料板凳，和一个军用被子，跟小军说。
　　“这里有他妈你说话的份儿吗？”
　　骂人的这位叫彬树，年龄和林家同岁，是犯抢劫罪进来的。
　　小军看到他坐在门口第二位的位置，猜到他在号里应该混的还不错。
　　“你他妈骂谁呢？”
　　小军用手指着彬树说。
　　“在这里，我爱骂谁就骂谁，你管我？”
　　彬树歪着脖子瞪着眼，一脸的七个不服八个不怕的样子。
　　小军看他这个样子，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接着一个箭步窜过去，蹦起来一脚踹在彬树的肩膀上，彬树还没反应过来，接着脸上就又挨了重重的一拳。
　　就这一脚一拳，直接把彬树打懵了。
　　他被打的靠在海文身上，欲言又止，没敢动弹。
　　整个监室的人，都被小军的这个举动镇住了。
　　这小子什么来头？刚进监室就敢动手，而且还这么狠。不对，他肯定有关系有靠山，这在外面也是惹不起的主。
　　小军从进监室开始，就想赌一下，赌的就是自己在五号监室，以后的位置。
　　赌赢了，每天都舒服自在。赌输了，天天干活受气。
　　刚才小军在踅摸屋里所有人的时候，心中就有了几分把握，从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里，他看不到狠毒、凶光，只有无奈和好奇。
　　所以才有了下面的这一脚一拳。
　　小军还想动手。
　　“干啥呢？回去坐下。”
　　站在窗户外边说话的，是刚才把小军领进来的田所。
　　“你别惹事，自首更要遵守监规。”看来田所没看到小军刚才打人的举动。
　　小军也就没解释，回到后边刚才的位置。
　　看田所已经走了，他拍了拍刚才和他说话的小飞，故意大声说。
　　“以后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谢谢哥。以后不能这样了，万一出点事，咱就更让家里人担心啊。”
　　小飞用很小的声音和小军说。
　　“兄弟，你说的对。”
　　小军觉得小飞说的有道理，把板凳往后拉了一点，靠墙坐下了。
　　监室里大通铺的边上，是一个过道，这个过道也就有一米宽，平时干活都坐在通道。大通铺侧面，有一个一个的方窟窿，每人一个。平时吃饭的饭盆，洗漱用具等都放在这个里面。
　　“这账咱以后算。”
　　缓过神的彬树看着小军。
　　小军靠在墙上，歪过头看了看彬树，似笑非笑的说。
　　“以后随便你挑时间，挑地点。我随时收拾你。”
　　“大哥，挺猛。”
　　林家说着，对着小军竖起来大拇指。
　　“你报个名吧，我这里记录一下，以后每天都有劳动，也需要计数。”
　　海文说着就从窟窿里往外拿本。
　　“赵小军。”
　　你和我客气，我也别继续装，小军见海文改掉了刚才的语气，就笑着回答海文。
　　“嗯？赵小军？”
　　彬树听到小军报自己的名字，很惊讶的看着小军，接着说。
　　“你和小黑是同案？”
　　“对，你认识他？”
　　小军也纳闷，彬树怎么知道的。
　　“他刚从这儿出去的，就在你的位置。”海文摇着头说，他也不相信这么有戏剧性，同案犯刚放一个，又进来一个。
　　“你是说小黑刚从咱们监室释放的吗？”
　　小军站起来问海文。
　　“对，我看你坐的那个凳子，都是小黑走的时候交上去的那个。”
　　自从和小黑在BJ分开后，他们一直没有联系。
　　“他是什么情况释放的？”
　　“应该是三缓三吧，年前抓进来的，在这里过了个年。”
　　和小军想的没错，小黑的事并不大，也不复杂，他家也有关系。
　　因为小黑在五号监室的时候，没少说小军他们的事，有时候也会聊到小军在社会上的陈年往事。
　　所以当大家都知道，这位刚关进的新犯，就是小黑同案赵小军后，很快也就熟悉起来了。
　　“大哥，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不好，跟你道个歉吧。”
　　彬树是个聪明人，眼睛不大，嘴角边上有个痦子，知道小军不好惹。说着话就朝小军笑了笑，表示歉意。
　　“我也不对，以后多关照。”
　　既然彬树这么说了，小军也客气的说道。
　　“号长，让大哥以后跟我一块吧。”
　　林家瞅准时间插了一句。
　　海文站起来看了看，指着一个没说话的老号吩咐说。
　　“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往后挪一下，大家按顺序往后延，把大哥的被子放这儿。”
　　小军看到，海文把小军的位置，换到了彬树的后边，也就是小军现在白天干活，和晚上睡觉的位置，都排在了第三。
　　“号长，也把我调一下吧，我和大哥是一个组的，以后干活也方便。”
　　林家嬉皮笑脸的说。
　　海文鄙视的看了看林家，没说话就坐下了。
　　林家抱着小军的被子，蹦上通铺，直接摆到了第三的位置上，然后用脚把所有的被子，往后蹬了一下。
　　然后走到海文的身边小声说。
　　“号长，下次改膳换鸡蛋或包子的时候，从我的账上给你划100个馒头。”
　　林家说的馒头，其实是看守所为了激励大家好好改造自己，设定的奖罚制度，馒头是奖品。
　　比如他们现在是叠信封。每个人每天都要完成多少个，这叫基数，如果今天你完成了基数，那么一日三餐正常发放。完成不了基数，就要从你一日三餐里往外扣。
　　完成基数以后，你又超额完成了50个，那这50个就可以给你换成奖品，50个信封奖励一个馒头，超额完成100个，那今天就奖励2个馒头，以此类推。
　　林家干活快，每天除了有足够的一日三餐外，还能奖励好几个馒头。吃不了，就存起来，由劳动号在本上计数。
　　林家说完又来到小军跟前。
　　“大哥，快站起来，别坐这儿了，去你的位置，明天开始，我教你手工活。”
　　就这样，林家拿着自己和小军的凳子，就来到彬树的后边，招呼大家。
　　“都往后挪往后挪，赶紧的。”
　　后面的人，都又不傻，看清怎么回事了，也就没多说话，把自己的凳子往后挪。
　　这样从彬树的位置往后，就挪出两个人的空间。
　　林家把两个凳子往那一放。
　　“OK了，大哥来，坐下。”
　　小军看海文没说话，也就默许了林家的安排。
　　“中午吃饭了吗大哥？饿不饿？”
　　林家说着话，就从自己的窟窿里，拿出火腿肠给小军。
　　林家这么一说，小军还真饿了。
　　“我先填一下肚子，以后还你。”
　　说着话，小军就从林家的手里，拿了两根火腿肠。
　　吃完火腿肠，小军并没有参与到他们的劳动中，而是把凳子往后一拉，靠墙坐下，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海文，彬树，包括林家，大家看了看，都没去打扰他。
　　小军面无表情，内心却极其痛苦。
　　就说这人，顺风顺水的时候，做什么都行，赶上点背了，喝凉水都塞牙。
　　小军从小就是苦孩子，除了他身上那股要强的劲，心地其实特别善良的。爱交朋友，乐善助人。
　　他在步行街开店那会儿，没少帮助邻居和顾客。隔壁的张大哥，不是本地人，腿脚不方便，夫妻俩人挺不容易，以店为家。需要小军的时候，小军就二话不说，特别痛快。
　　平时有顾客闹事，欺负老两口，也是小军来给摆平。
　　再隔壁的店里有个卖衬衫的，年龄比他小三岁。小伙子长的倍精神，浓眉大眼，能说会道，后来熟了知道他叫睿东。
　　俩人熟悉了以后，经常一起玩。
　　后来知道睿东的亲姨夫，懂八卦批八字特别有名，经常被外地请去看风水，远近名气不错。
　　小军呢，也是什么都好奇，就和睿东说，哪天姨夫来了说一声，让他批批八字。
　　说话也巧，没几天睿东的姨夫还真来店里了。
　　睿东赶紧跑小军店门口，告诉小军。
　　“军哥，我姨夫来了，一会儿赶紧过来。”
　　等买衣服的走了，小军拿锁往门上一挂，就去隔壁了。
　　“姨夫好。”
　　店里就睿东和他姨夫俩人，小军和姨夫打招呼。
　　姨夫就坐在收银台里边的椅子上。
　　“姨夫，不忙的话帮我批个八字吧？”
　　小军试探的问。
　　姨夫问小军，记不记得生辰八字。然后让睿东拿出纸笔。
　　睿东直接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把笔纸放在收银台上。
　　“你写下来吧。”
　　小军把生辰八字，写了下来。
　　姨夫拿起纸，看了好大一会儿。
　　然后从他的包里拿出竹签。
　　摇了摇，让小军抽一个签出来。
　　小军抽完，把签给姨夫。姨夫看完，闭上眼睛伸出手指头，在那掐算了一会儿。
　　“这样，好的坏的我都告诉你。听吗？”
　　小军根本不用考虑，让姨夫批八字，就是想听听自己的命运。
　　小军朝姨夫点了点头。
　　“那你听好了。”
　　“你现在的这个女朋友，以后你们成不了，也就是结婚了也得离，这是第一件事。”
　　在他们找笔写八字的时候，店里就进来了好几个人，都是睿东通知的几个开店的邻居。
　　都在听姨夫给小军批八字。
　　姨夫刚把小军的第一件事说完，店里的人就走了好几个。
　　出了店就七嘴八舌议论。
　　“睿东还说他姨夫算卦批八字很厉害，这一听就是胡说八道，说小军和他女朋友成不了，这不是胡掰吗？人家俩那么恩爱，说的真没影！”
　　“就是，不算了，没意思。”
　　姨夫根本没受他们影响，连看都没看站着的几个人。
　　“第二件，你有牢狱之灾。”
　　小军听完，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批个八字咋还批出牢狱之灾了呢？小军有点懵，就问姨夫。
　　“姨夫，我这牢狱之灾是多久？三两年还是无期或十年八年？”
　　“时间不会太久，也就三五年。”
　　姨夫看着小军说。
　　“第三件，你要好好记住。”
　　看到姨夫这第三件说的，比刚才两件认真了很多，小军点了点头，摒住呼吸。
　　“第三件就是，你从今以后，逢一十五，都要格外小心。”
　　小军没明白啥意思，赶紧问道。
　　“什么逢一十五，格外小心？”
　　姨夫喝了口水，看了看站在周围的人。
　　“逢一十五，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你都要小心。”
　　“每个月？”
　　小军更有点懵了，这往后这么多年，得有多少个初一十五啊？
　　“对，每个月。”
　　姨夫和小军重复道。
　　“因为你有一个大灾，是会丢掉性命的大灾。所以你必须记住，千万要小心。”
　　“姨夫，你要多少钱？帮我破一下。”
　　小军站起来，走到收银台里面和姨夫说。
　　“破不了，能破我肯定会帮你破了，不是钱的事。”
　　说完姨夫又喝了一口水，问睿东有没有香烟。
　　“有。”
　　说着睿东就从自己兜里拿出一盒“白将军”。
　　小军赶紧从收银台把火机拿起来，等姨夫拿出香烟，小军给姨夫点着。
　　“那些算命说能给把灾难破了的，都是为了图财，其实根本破不了。”
　　姨夫吸了一口烟，和小军说。
　　小军闭着眼睛，这些往事，一例一例就像放电影，在他脑子里播放。
　　当年姨夫批的八字，说的那三件事，已经全部应验了。
　　离婚，牢狱之灾，逢一十五丢命大灾。
　　我到底上辈子做什么孽了？小军想不明白。
　　同时他也庆幸，那次险丢掉性命的大灾，总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