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华灯初上
　　白日里刚下过雨，桂花被打落了一地。夜里倒是晴了，潮湿的空气里浸着一阵阵桂香，明月如镜高悬，洒了满街清辉。
　　烛意年和许嘉清肩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停在某个小摊前，对着那些精致的发簪首饰评头论足，然后转头在隔壁摊买了两个月饼来吃——蛋黄莲蓉的和五仁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最后把五仁的掰了喂给了街边不知道谁家的大白狗，蛋黄莲蓉的分了两半一人一半吃了。
　　不如大师兄做的。两个人都这样想，两个人都没说出来。
　　人愈发地多了起来，热烘烘地挤去了残留的雨后湿凉，烛意年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把许嘉清护在街里侧。
　　随手折了一小枝桂花，松松地插在许嘉清发间，后者先是斜着眼说师兄你也忒不走心，礼物是路边的一枝野桂，送了来给我当发簪，而后又忍不住想去寻了镜子来看一眼。
　　趁许嘉清转头寻镜子的功夫，烛意年变戏法般的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支绒花绕金丝的桂花簪子来，别在了许嘉清发辫上。
　　许嘉清乐得开心，喜滋滋地拿手去摸脑后的簪子，又把头左右转着问烛意年好不好看。
　　烛意年打着哈哈，说小师妹戴什么都好看，许嘉清懒得理他，又摸了摸簪子上的绒花，乐呵呵地摆摆头。
　　突然，许嘉清拽住烛意年的袖子，把他朝一棵大桂树下拉去。桂树已有百来年岁，枝叶繁茂，开着大片大片的桂花。此时桂花上还沾着白日里落的雨，时不时落几滴到树下人的鼻尖。沾了雨的桂花散发着幽幽凉凉的一阵阵香，树荫下也似乎透着秋雨的凉。
　　树枝上缠满了人们祈福用的红丝带，还缀着写有祈愿的桃木牌。许嘉清牵着烛意年的袖口把他带到一处桂枝下，三个桃木牌紧紧挨着挂在一起。
　　“这是……”烛意年有些印象，却又不敢确定。
　　“前年我们一起来挂的祈愿牌！”许嘉清转头看着他，笑吟吟道。
　　烛意年恍然大悟，笑道:“小师妹好记性，一下就能寻到！”
　　许嘉清有些得意地说:“不光前年的，大前年，大大前年，每一年的我都知道在哪！”烛意年觉得有些好笑:“真的假的，我们有挂了那么多？小师妹你莫要骗你师兄。”
　　“谁骗你啦？分明每年都挂了的！”许嘉清气鼓鼓地转头，随手拿起一个桃木牌看了起来，“我现在就来看看你前年许了什么愿！”
　　说着，许嘉清却忽然没了声响，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神情变得有些悲伤，有些怅惘，还有些无措。
　　烛意年用余光瞥了瞥，只看见桃木牌上一个字都没有，空白一片。
　　那是陈苍禾挂的。
　　他还记得，前年他们三个一起来这里，小师妹吵着要挂祈愿牌，陈苍禾说好啊，然后挂了个空白的牌子上去。他问他怎么没写愿望，陈苍禾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然后说我写了的，只是你看不到，我也不能告诉你，不然就不灵验了。
　　他当时撇了撇嘴，说我要是再小十岁我就信了但可惜我已经十七岁了。小师妹也好奇得紧，抱着陈苍禾的胳膊撒娇说大师兄你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烛师兄。然后陈苍禾贴着她的耳边说好，大师兄悄悄告诉你。
　　烛意年知道许嘉清是想起陈苍禾来了，他也不会安慰人，只能轻轻地用肩膀撞撞许嘉清。
　　肩上传来一点点轻微的力道——许嘉清也轻轻地靠着他，师兄妹就这样站在象征团圆美好的祈愿桂树下。
　　“想什么呢。”烛意年随手捞起一条红丝带，没有转头看许嘉清，假装在看丝带上的字。
　　这是句废话，他知道小师妹在想什么，小师妹也知道他知道，他问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其实是想让小师妹别想那么多了。
　　许嘉清摇了摇头，说道:“没想什么。”
　　意思是，好，我不想了。
　　但其实烛意年不知道，当初陈苍禾为什么挂那个空白的桃木牌。
　　当时许嘉清摇着陈苍禾的胳膊，问他为什么，陈苍禾笑了笑，说:
　　“因为大师兄的愿望就是你们呀，和你们在一起，大师兄的愿望就已经实现了，哪里还需要写呀。”
　　许嘉清当时愣住了，陈苍禾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她不习惯大师兄突然这么煽情，一下松开了手，说大师兄你正常点。
　　陈苍禾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双手抱在脑后说:
　　“如果你们不在我身边了，我就不会挂空白的桃木牌了。”
　　“那大师兄会写什么？”她捂着额头好奇地追问。
　　陈苍禾只是笑，没有再说什么。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时的场景，许嘉清闭了闭眼，又轻轻摇摇头，笑着对烛意年说:“走吧，师兄，我想吃那边的桂花糕了。”
　　烛意年仔细看了一会许嘉清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说:“那走吧。”
　　师兄妹俩走后，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脸的俊郎身影缓缓走到了树下，在满树的红丝带里挑了一处较空旷的角落，挂了一个桃木牌上去，然后静静看了几眼，自嘲般地笑了笑，走了。
　　晚风吹动桂枝，桂枝摇动丝带，丝带拂过桃木牌。
　　刚刚挂上去的桃木牌上，写着“烛意年和许嘉清要平平安安”。
　　而刚刚离开的那个人，手里还有一个没挂上去的桃木牌，上面写着“和师弟师妹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