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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言,你怕啥,就来啥。我和你大那次回家怕遇见熟人,专选天黑时,走偏僻道路进村。谁想,刚进村子,远远地冯寡妇喊:“吆,这不是富贵一家吗?几年不见,家宝长成大小伙了,真是‘只愁养,不愁长’。”冯寡妇虽年近古稀,走路颤巍巍的,但是头脑清楚,眼睛明亮。
你大问:“冯姨娘好,家宝十四岁了。”
冯寡妇说:“唉,老了,不行了。富贵这次回来,啥时走?”
你大说:“冯姨娘,不走了。”
冯寡妇说:“富贵,那家宝念书咋办?”
你大说:“姨娘,我大我妈年龄大了,家里没有人照顾不行啊。我把家宝转到镇上中学了。”
冯寡妇摇了摇头,却说:“富贵,你真孝顺,为了孝敬老人把家宝转回来念书。而我大孙子去年转到县城念书去了。唉!”
我听到这些话心里不舒服,借故打断冯寡妇的话往家走。
几年来,村子里变化太大,道路拓宽了并铺上了石子,大多数人家都盖了红砖蓝瓦的大房子,有些还盖起了了楼房,只有咱家还是摇摇欲坠的土坯房,窑面上长满了蓑草,到处都是鸟窝,一副破败相。看到这一切,我心里很不舒服。这些年我把一切希望都寄于家宝,就像赌徒押宝一样,孤注一掷,只要他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就是家中的房子破烂点,我也心满意足的。现在家宝把一切都打乱了,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看到家的样子,心里更增添了一份凄凉,见到人也感觉矮了几分。
在家门口碰见你爷爷。他盯着家宝看了一会儿,快活地喊:“老婆子,老婆子,你看谁回来了?”同时爱恋地抚摸着家宝的头。家宝满脸嫌弃,用肘拨开你爷爷的手说:“别弄脏了我的头。”你爷爷并不生气,笑呵呵地说:“到底是城里长大的娃娃,爱干净!”
你奶奶颠着碎步从陈旧破烂的上房出来,嚷道:“富贵,这非节非假的,家宝正在上学时,咋全家都回来了?”这一句简单的话,羞得我恨不得钻进土里去。你爷爷这才反应过来,盯着我和你大看。你大沮丧地说:“大,妈,咱进屋里再说,丢人呀。”
进屋后,当你爷爷奶奶知道家宝的事后,并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也许他们身边没有人尽孝,太孤独。我觉得心里很愧疚,趁家宝回来念书,正好可以孝敬老人。这样一亏一补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总算把家宝插到镇中学初二四班。
那天早上,我和你大把家宝送到学校。校长说:“张家宝家长,实话给你说。就像你家娃儿这条件——”说到这里,校长拉长了语调,回头看了一眼大丫。我听出了校长对家宝的嫌弃。校长接着说:“按规定,我们学校是不会接收的。这次接收他,完全是因为你的女儿大丫。大丫过去是我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现在是学校的优秀教师。她好学、谦虚、朴素、教学有方。我希望张家宝来学校后,以你姐为楷模,能改掉恶习,好好学习,将来有所作为。”我笑着连连点头,回头又嘱咐家宝要听老师的话。随后,班主任把家宝带到班里上课去了。
我和你大跟着大丫,来到大丫宿舍。大丫宿舍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大纸箱——用来装衣服的。床和桌椅全是学校配置的。桌子上除了几摞作业本,还有一个梳妆用的红色塑料壳的小圆镜,桌下有一个大洗衣盆,大盆中有两个小盆,一个看就知道,一个是洗脚盆,一个是洗脸盆。这哪里像一个已经工作了几年的女教师的宿舍,简直太清贫了。大丫为了家宝上学,耽误了婚事。
我非常内疚地说:“他大,你看大丫过着啥生活?”
你大说:“大丫,现在我们花销少,以后你就别上交工资,也该为你结婚做准备了。”
临回家时,我让大丫平时对家宝抓紧些,多辅导,多教育,千方百计要让家宝考上大学。
大丫说:“大、妈,你俩看家宝,还是没有一点羞愧之心,校长说话他都不回应,一脸的不屑。我担心管不住家宝。”
我说:“大丫,你盯紧家宝,家宝再不敢有一点差迟,要不家宝这辈子就毁了。”
“妈,家宝又不是个啥东西,我能盯住他的人,可盯不他的心。”
“不管咋说,你要盯住他,要是不行,就告诉我。”
安顿好一切,我和你大回家了。
家宝在学校安稳了不足一学期,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旧病复发。早上,家宝不按时起床,每天都是被宿管撵起床的,为此他经常和宿管骂仗,宿管是看着大丫的面才没有和家宝一般见识。家宝却以为他有一股子横劲,宿管都怕他,在学校更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上课时,他不认真听课,经常捣乱,后来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桌,班主任专门在教室的最后给他摆了一张桌子,只坐他一人。平时,他结交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经常恶作剧不断,上课捉弄老师,下课欺负同学,打架斗殴,泡妞撩妹,还翻墙出去上网。学校警告毫无效果,老师谈话也无济于事。学校只是碍于大丫的面子没有开除他。无奈,我和你大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我负责接送上下学,做饭,没事就在学校周围溜达,监管家宝。你大在镇上干些零活打些散工,维持日常零用。在这期间,我堵住家宝翻墙去上网不知有多上次。唉!现在想起来,大丫说得对。我能堵住家宝这个人,但是堵不住他的心。那时,我们就应该终止家宝上学,带他回家干农活,或许也有不一样的结果,但是我们没有那样做。家宝继续上学,吊儿郎当的混着光阴。
家宝高三那年除夕的晚上,二丫也回来了,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家里喜气洋洋,一派祥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迎接新年。你爷爷盘着腿坐在炕中央,你奶奶坐在你爷爷旁边,你大盘腿坐在炕沿,我半个屁股坐在炕沿,你俩坐在小方凳上,家宝坐在我和你奶奶中间。炕中央是小方炕桌,桌子上摆满了菜。你爷爷端起酒祝愿来年一切顺利安康,然后竟然说:“我像家宝这么大已结婚了,今晚家宝就喝一盅。”家宝真不知轻重端起酒杯就喝。你爷爷做了一辈子的掌柜,习惯了自说自话,见没有人说话,接着说:“我今晚必须说几件事,一是从明天起,我就不管事了,家里事交给富贵。二是大丫快三十了,赵老师人不错,你们赶快把婚定了。”
大丫不说话。我说:“是啊,大丫也该结婚了。大丫这些年为了帮衬家里,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咋结婚?咱得给大丫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和陪嫁。”
二丫接过话头说:“姐,我给你置办嫁妆,虽然我不能给你买一套名贵的嫁妆,但是我可以给你买一套实用的。”
你爷爷听后不悦地对你大说:“富贵,你不是说,几个娃娃的钱都上交了?”
你大看了二丫一眼,问道:“二丫,你爷爷问话呢,你没有听到吗?”
二丫说:“我是按照家里的规定上缴工资和奖金,我的钱都是我加班挣的。再说,我们要把我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不能像你们说的‘像水一样泼出去’。”
你爷爷叹了口气,说:“唉,我真老了。”
你大说:“大,你别生气,回头我再收拾二丫。”
你爷爷叹了口气说:“唉,我不管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我得管。今晚,咱俩还得去趟大雄寺抢头柱香,保佑家宝金榜题名。”
在咱们村周边的十里八乡有个乡俗,就是每年在除夕后,第二年来临时,乡亲们都要去大雄寺里抢上第一柱香的习惯,也叫头柱香。能在大雄寺上上头柱香,预示本家人来年平平安安,顺顺当当,求官的升官,求财的发财,求子的生子。当晚你爷说得神乎其神,说有谁谁上了头柱香当了官,有谁谁发了财。你爷说我们家已多年没有抢上头柱香了。家宝听得心里痒痒地说:“爷爷,我也要去上香。”你爷爷非常高兴地同意了,还说家宝这么虔诚,一定能考上大学。
饭后,你爷爷、你大和家宝带着我拾掇好祭祀的果品和香表及酒等物品,去了大雄寺。
接下来这些是你大后来才告诉我的。
在路上,他们碰到了几拨相熟的人,都是去上香的。一路没有人说话,但是都走得飞快。你大三人脚下不敢放松,暗暗地与人们较劲,争取早一点赶到大雄寺里。你大还不时催促家宝快一点。远远地,他们就看见寺内灯火辉煌,沿路星星点点的灯光排成一条长长的火龙。他们还是来迟了,但是他们脚下并不松劲,希望早一点上上香,表示对神灵的虔诚。到了大雄寺门不远处,有几个和尚在门外维持秩序。他们只好排在长龙的后边,转眼不见了家宝。
几个小时过去了,眼看大雄寺门就要开了,还是不见家宝回来。你爷爷着急了,对着你大骂家宝。这时,家宝跟着小沙弥过来了。小沙弥对你大和你爷说:“你们跟我来。”他们跟着小沙弥进入了大雄寺的侧门,整点钟声敲响时,他们进入了大雄寺,点燃了第一柱香烛。
往回走的路上你大不解地问:“家宝,小沙弥为啥会给你开门?”家宝有些得意地说:“我略使手段,就拿下了小沙弥。”你爷爷大惊失色地说:“家宝,你总不会去走后门吧,你这样做要受到上天的惩罚的,神灵是不容欺骗的!”家宝这种的做法让你爷爷极不高兴,非常害怕,认为神灵可能不高兴,也显示出家宝没有诚意!回家的路上你爷爷再也没有说话,回家后也没有理家宝。
上学了家宝还是老样子,看来他还真把高考寄托于神灵。转眼高考高考结束了,成绩公布了。家宝的成绩距离录取分数线差了5分。家宝一下子耷拉着头蔫了。你爷爷则认为是家宝不诚心冲撞了神灵。大丫笑着劝你爷爷说,你孙子从来就没有认真学习过,凭他的学法,考这个分数已经很不错了。要我说,家宝是神仙帮忙才考了这个分数。
让家人没有想到的是,家宝当时坚决地要求复读。你爷爷是对家宝复读的最大支持者,他说:“我就说嘛,我孙子是在大城市读过书,咋会轻易放弃呢。”
你大说:“大,咱不要再提大城市的事了,现在家宝要态度端正,好好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们几个人的态度很明确,家宝可以复读,但是你必须改掉那些坏毛病。
大丫说:“你要是改掉那些坏毛病,我一定找同事给你补课!”
二丫说:“家宝,你能考这个分数,说明你不笨,你只要静下心好好学习,别走歪门邪道,你一定能考上大学,这样才不辜负一家人的一番心意。”
我说:“你要能做到你两个姐姐说的,我和你大再去镇上租房陪你考大学。”
家宝做了保证,他又上学去了。
又要过春节了。在除夕的前四天,家宝把被褥和书本打了一大包。一家人都吃惊地问:“家宝,你在这年尽末日的时候,打起行李要去哪里干啥?”
家宝说:“今年我要提前住进大雄寺里,我就不信抢不上头柱香。”
你俩坚决反对说,家宝你念书念糊涂了。高考考的是基本功,如果你基本功扎实,各门功课都学得很好,你就一定能考上的。与你敬不敬神没有关系!”
你奶奶说:“让他去,只要他足够虔诚,也是对他心灵的一次洗礼。”
你大和你爷爷完全赞同家宝的想法。家宝拿上祭祀用品,在你大的帮助下住进了大雄寺。毋庸置疑,家宝那一年实实在在地抢上了头柱香。回家后,家宝对爷爷说:“今年,我没有走歪门邪道,神灵一定会保佑我的。”
你爷爷说:“我孙子,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家宝说:“将来考上大学,我一定要上一个出人头地的好专业,这样一来,毕业后,一定有个好工作,将来一定混个官当。”
你爷爷说:“我孙子从小就不是一般的人。”
家宝除了对敬神很上心,学习也很认真。很快,一学期又完了,高考分数公布了。家宝的分数距离录取分数线了差20分。家宝想不通。
大丫说:“家宝,你要用去年一年的功夫和苦读了10来年的人相比,你能比得过吗?”
家宝不服气地问:“那为啥我去年考的成绩比今年还好些?”
大丫说:“我认为,去年是你运气好,复习的重点正好是考试的内容——那是歪打正着。”
二丫打电话回来劝说:“家宝,你心里应该清楚,这些年,你就没有好好地读书,净干了些与读书不相干的事。你要是有信心,就再复读一年。”
你爷爷说:“家宝,你去年上了头柱香,今年爷爷再陪你去。人都说事不过三,我就不信感动不了神仙。”
大丫反对:“爷爷,要是神仙那么灵验,人人都专门求神拜佛,还那么卖力的干事做啥!”
你爷爷神情紧张地说:“娃娃不敢胡说,小心天谴。”
你俩看着爷爷神秘兮兮的样子,见家宝心情不好也再没有说啥。
家宝再次复读的那一年,很认真,比以往用功了许多,他有“三更眠,五更起”的恒心,用“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每晚学习到很晚,大多是我催促他才睡觉。我心疼家宝,老师对家宝的评价也很好。大家一直认为,家宝能考上大学。
那年除夕前四天,家宝又住进了大雄寺宇,照例抢上了头柱香。
时间如白驹过隙,又迎来了一年高考。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家宝竟然睡不着,他想起在城里的日子,上名校、穿名牌、吃好吃的,还有同学家漂亮的豪华轿车,那真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他太渴望那样的生活。可惜在这穷山沟,啥也没有。午夜十二点多,他还毫无睡意,他强迫自己睡觉,但是毫无用处。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睡着,期间又不时惊醒,反反复复的几次,天就完全亮了。
第二天,第一场考的是语文,是家宝学得最好的,却是那次考得最差的。有一道题给出了古诗的上句,要求填写下句。这首诗本来经常就挂在嘴边,当时诗句在脑子里直打转却写不出来。家宝就更加紧张,平常会做的几道题都不会做了,后边的作文也写了一塌糊涂。下午考数学,家宝平常就学得不好。受早上考试影响,下午显得更为慌张。前边的选择题平常每道题用不了一分钟,当时两分钟也做不出来,下课铃响了,后边两道大题根本就没有动笔。为了第二天,有个饱满的精神状态,晚上天还很早,家宝吃了两片安眠药睡了。早上起来,家宝头钻心的疼,他还是忍着去考试。考场上,他昏昏沉沉,似睡非睡,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的慢,好像没有尽头,至于是否做完了题,他都不知道。下午家宝头不疼了,考得很顺利,考题几乎全部都做上了,他清醒的知道对于这次考试已无济于事。
那是家宝第一次给我流露他的内心。我当时没有在意,这是我作为母亲的失职,后来家宝出走以后,我才慢慢地回过味来。家宝当时非常希望过上好日子,过上人上人的日子。这对于我们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底层人来说,谁不想过上好日子?要是能轻易过上,那还能叫好日子?但是家宝却要过这种日子,这也许就是家宝出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