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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并未如薛二娘预料那般露出笑意,当“死”与他有关时,他总是无法笑得出来的。
薛二娘忽然间对这个人产生出一种奇妙的仰慕。
据她昨夜的观察,楚留香的武学造诣已经可称传奇,可他的心却没有半点狂热。
他明明有实力和必要去威逼她,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做,反而选择交她这个落魄的黑道中人做朋友。
像这样的人,她毕生也未见过几个,难怪天下人都喜欢和他做朋友。
她微笑,笑得很是温柔:“香帅既然看得起贱妾,贱妾也不能不识抬举。香帅若有什么吩咐,现在就可以说了。”
楚留香道:“我想要找你确认几件事。”
“知无不言。”
“鞍云帮的人,是怎么杀野鬼的?”
“从尸身伤口上看,想必他是先中网罗,然后被快刀一击毙命。”
“满天星呢?”
“强弓二十把。我虽未看见,但耳力却不差。”
楚留香顿了顿,又问:“他们逃亡时,是四顾择路而逃,还是一心朝某个方向去了?”
薛二娘不假思索道:“是直接朝着东南方一个拐角去的,看样子是有人接应。”
“最终是不是只是死了他们两个人?”楚留香道,“接应的人呢?”
薛二娘立刻明白了楚留香的意思。
凡事先设伏者,或有算计,或有诱饵。据此情形看,当然不是诱饵,而是他们料到了这二人定会逃去那里,所以事先在那里设伏。
隔街新店开张的喧闹声已传了过来,一片红火欢乐,却衬得薛二娘心头寒意更甚。
楚留香道:“他们为何知道四个刺客的接应处,而对我却说不知道?”
薛二娘断然道:“是鞍云帮内的人勾结外敌刺杀长老。”
楚留香点点头:“没错。我们其实早有怀疑。”
“你们?”
“我,和司徒昀。”
薛二娘本是其道中人,此刻已经全然明白。
鞍云帮实力雄厚,足以令很多豪杰为争那一把交椅抛头颅洒热血。
当年司徒昀忽然重病缠身,只得从龙头老大的位置退下来,交割权力,立了杜青霄为帮主。
他后来花了大笔钱去求医,很久以后才终于找来了云游四方的王雨轩先生,神医妙手之下,他的怪病竟然有些起色。
已经掌握权力的人,自然不愿意被人夺回经营多年的一切。
但司徒昀德高望重,在边地门生如云,想要阻止他重掌大权实在难得要命。
楚留香道:“我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刺客失手后,他们为求稳妥,当然杀人灭口。”
薛二娘不由皱眉道:“既如此,鞍云帮此刻大约已陷入血战,难道你一点也不心急?”
楚留香笑了笑,道:“四个刺客合力刺杀,或许可以得手,但若是正面对抗,他胜算无几。”
小二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打着哈欠向老板娘问好,薛二娘顺口吩咐小二去叫醒厨子做早饭。
楚留香道:“司徒昀当年振兴鞍云帮时,上到朝廷,下到江湖中各门各派,都与他本人有唇齿之利。他所能掌握的力量,又岂止在区区寨众?”
薛二娘若有所思,道:“不错,虽然这些年都是杜青霄在理事,可是若没有司徒昀坐镇,许多事是成不了的。”
楚留香点点头:“这些道理,边城里那些有权势的豪杰们也都知道。正所谓人心从胜,人心从利,聪明的寨主绝不会真心投靠杜青霄。”
薛二娘苦笑。
她在笑杜青霄,还是当年的自己?
以司徒昀的缜密,表面上能请得来楚留香,暗中必定早已调动了其他势力。
为了保存共同的利益,那些人绝不可能观望。
杜青霄眼界狭窄,连阴谋都轻巧告破,着实不会再有胜算。
不多时,小二便为他们端来了早饭。一个很大的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银盆,盆中是热气腾腾的羊奶,此外还有两份牛肉饼、两碟卤味、新鲜蔬果。
薛二娘亲手给楚留香倒了一碗奶。
羊奶只有奶香而没有膻味,面饼十分松软,牛肉也非常鲜嫩,楚留香不紧不慢地享用这些塞北风味。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能安下心来品味食物的滋味。
“无论如何,你已经做完了你的事。”她道。
楚留香微笑道:“这件事是完了,但我还有一件事。”
“哦?”
他道:“昨夜那个姑娘……”
薛二娘道:“她完完整整地从这里走出去了。”
“多谢。”
他们的交谈到此为止,因为他们都已得到了完全满意的结果。
楚留香起身离开。
鞍云帮的校场、殿前空场、大路、小路,每一片黄土和草皮几乎都有人在打理。一大清早,朝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打扫了。
他们在打扫什么?血?
这里的客人比昨天更多了,那些世家子弟都在庭院里赏花交谈,而那些江湖好汉,则几人成群地聚在一起喝酒,面上都是喜色。
鞍云帮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整肃,唯一不同的是,有一些人已经消失了。
寨主有几个换成了新人,已经在做分内的事,脸上看不出强烈的情绪,他们绝不多言,也不多看。
他们无情吗?当然不是。
只是他们在塞北,在江湖。他们已经习惯厮杀。
这种习惯几乎已经融进他们的血液里。
司徒昀正在极高大的旗柱下独立着,身后是他整肃一新的鞍云帮总部。
他身上仍带着不可遮掩的余病之态,但此刻已绝没有一个人敢再用同情的眼光看他。
鞍云帮内,所有经历过昨夜的人,此刻对他都唯有敬畏而已。
“你回来了。”司徒昀道。
楚留香轻叹一声:“这一夜当真漫长得很。”
“虽然漫长,但至少我们兄弟都没有败。”
他抬起手,用他枯树皮般的手掌去抚摸旗柱上面的纹理,刚才那种狼顾鹰视的气势已经从他的双眼中溜走。
现在他的眼神里只剩下虚无和痛苦。
他慢慢道:“其实我并不仇恨,与他们清算也不是为了公道。”
楚留香看着他,安静地听着。
他缓缓道:“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最稳定的局面,来保障我的余生,保障鞍云帮和边境的和平。否则不出五年,即有大变。”
楚留香叹道:“我懂。”
司徒昀道:“我与当初不一样了,是吗?”
这位枭雄,他的语声中竟然充满了无奈,“你曾经说,我是个天生能当家的人,可是当家不仅磨软了我的骨头,也让我更加孤独。”
他负起手,看着远方漠漠黄沙:“当你在一个领域里被所有人大加敬畏,那么你就很难拥有真正的朋友了。”
满目算计和牵绊,满目危机和考量,疲惫而危险,却没有朋友。
所有人都在看着你,等着看你大厦倾颓、看你死、看你的笑话。
这是怎样一种悲哀?
“至少你还有我这个朋友。”楚留香道。
司徒昀握住楚留香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感激与热情全部涌现到眼睛里,变成发烫的泪。
他没有说一些感激的话,他不必说。
有了这样的朋友,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他非常温和体贴地微笑道:“你也该安心地睡一觉了,等到午后开宴时,我再叫人去请你。”
楚留香道:“好。”
楚留香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必说。
庆功宴设在正午,一位侍女敲着门把楚留香叫醒。
她为楚留香送来了一枚新的发带,是银丝编织,缀了四十八颗细珍珠。
他把那个已经破掉的发带摘下来时,心里不由又想起那个小姑娘,想起她市井的习惯、无助的目光、坚韧的个性。
这个奇妙的尘世,实在有着太多奇妙的缘分。
无情的遭遇每天都在发生,生活的苦难从来没有结束,但人却有情。
庆功宴是在鞍云帮正殿所设,它的意义不仅仅是庆功。
大战之后往往要产生新的格局,这一场庆功宴最重要的意义就是稳固这种格局。
楚留香踏着红毡走进去,穿过宾客丛,走向厅中的上首。
厅中有很多双眼睛在冷静地注视着他,有的惊叹,有的艳羡,有的冷漠,有的好奇。
司徒昀从席上站起身来,取出了鞍云帮的长老信物——玄铁云符。
所有人都知道,这道符在鞍云帮地位极高,几乎可以媲美武当的血经,少林的掌门袈裟和丐帮的玉杖!
司徒昀将符示之众人,对楚留香道:“香帅若受此符,日后可驱策塞北,号令鞍云诸部群雄。”
此言一出,大厅中人心哗然,每一位寨主的神情都格外凝重。
拥有这道符的人便是鞍云帮名义上的长老,从今以后,无论楚留香身在何处,他对于鞍云帮来说,将是一个永恒的、高高在上的牵制。
司徒昀有过很多次筹划,每一次都印证了他战略上的成功,他总能洞悉局势,找到最有利的道路。
但这次他的安排却是所有寨主从没想过的方式。
楚留沉默着抬起目光,对上司徒昀的双眼,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终于把符接过去,正色道:“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