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随栖霞子趁夜来到了城郊的一处破庙里，他说，现在敌手在暗，我们也不能待在明处，就跟他在这破庙里头先住上几天，先让这铁甲人身上的煞鬼招认了再说。
　　这破庙已经荒废有些年头了，大门半掩着没法关严，上头的牌匾已经不知所踪。进门后的院里荒草遍布，只得个石香炉孤零零的立着。大殿上供的佛像还在，但是金漆早就掉光了，灰不溜秋的剩下了个泥胎，也分不清是那路那门的了。
　　栖霞子让我跟彪子把大殿门给关上了，然后又把旁边几扇摇摇欲坠的窗户拉拢，这才把卷轴打开了。
　　那上头密密麻麻的全是些鬼画符，我是一个字都看不懂。
　　栖霞子告诉我，立狱收到了冤鬼供述之后，需要进行裁决。
　　如果裁决得当，冤屈得以明昭，自然它的怨气就会消散，但是如果说胡乱裁定的话，那只会加重它的煞气，成为血煞。
　　到时候恐怕连他们老阴山道门这一派都没法对付得了。
　　栖霞子展开一张黄纸，拿个水碗沾满清水，以竹签蘸水，开始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栖霞子写的字，就跟之前他以立狱让煞鬼在供状上所写的鬼画符，我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只见他把写满裁决的黄纸贴到了铁甲人头顶，然后用桃木剑引起一道真火，把黄纸点燃了。
　　刚才还一直在死命挣扎的铁甲人耷拉下了头，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栖霞子缓缓将罩在铁甲人脸上的钟罩给解开了。我凑过去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这张脸，全然不似个活人，甚至也像刚死之人，已经肿胀得大了数倍，白得犹如石灰。
　　看样子，他的确是下水打捞沉尸的瓮人，但不想自己却也遭遇不测，成为河底冤魂。也不知道是被谁利用，作为恶煞来对付我们。
　　看来，这个幕后黑手阴毒之极，若是那些狗骨落入了他们手中，只怕是如虎添翼难以对付了。
　　栖霞子又说，他们老阴山道门立狱一派，因为云游全国各地抓捕鬼差，所以现在营口城实际上只得他一个人，他已经给他师傅去了封信，让道门尽快抽人前来协助，但现在形势紧急，我们得先行动起来。
　　我暗暗攥紧了拳头，说，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那个姓袁的凶手给找出来。
　　栖霞子让我跟彪子在破庙后头挖了个坑把瓮人埋了，又让我单独一人趁夜回到了营口城中，去徐东家的宅子找到了少东家。
　　少东家早已经把家里的事都打点好了，宅子里头的现金现银，值钱的东西全兑成了银票，据说这宅子也找人来看了，想要卖出去。看来她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替他爹寻仇。
　　按照栖霞子吩咐的，我先试探了下少东家到底有多少家底，对她说，我们已经搭上了官府的人，能花钱买到内幕消息，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哥三个手头紧，东拼西凑的，还差上个三千两。
　　差多少？
　　三千两。
　　这一万两，先拿去，钱能通神，我就不相信查不出是谁杀了我爹了。少东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掏了一叠银票赛给了我。
　　还有。她又瞪着我，说，你现在也没洗脱嫌疑，要是查清了是你干的，我也饶不了你！光钱都能砸死你！
　　我愣愣接过了银票，心想，这少东家还真称得上是人傻钱多，要是一毛不拔的徐东家泉下得知他这个宝贝女儿就这么挥霍银子给他查案追凶，是该骂她呢还是该夸她？
　　我带着少东家来到了破庙，栖霞子把之前的事简单给少东家交待了一番。少东家听得一愣一楞的，消停了一阵，可还没等到天黑，又嚷嚷了起来，说这破地方鸟不拉屎的，哪里是人待的。她说干脆就去到营口城里，包下几间客栈包间，先包他个半年一年，也省得天天在这里喝风受罪。
　　我听了也觉得老是待在这破庙里，一是去城里办事不方便，二是的确也很难睡个囫囵觉。于是跟栖霞子商议，不如就万人如海一身藏，大隐隐于市，去营口城里头找个地方住。
　　彪子也连连附和，说，对，待在这破庙里，几天都吃不上肉，我不是和尚都快要憋成和尚了。咱少东家有的是钱，这有钱花不出去老着急了，咱，咱也得替他分分忧。
　　栖霞子思索了半晌，同意了。
　　他让我们穿蓑衣，戴斗笠，扮作收皮子的客商。去到了营口城里，找了个像模像样的客栈，谈拢价格，包了两间客房，我跟彪子住一间，栖霞子跟少东家住一间，先缴了半个月房钱住下了。
　　很快，我们调查铁算盘那个姓袁的熟人的事也有了进展。
　　原来在跟铁算盘往来的客商当场的确有一个姓袁的，此人来头还不小，是整个营口四大商会之一黄字商会的二掌柜。
　　所谓天地玄黄四大商会，这黄字商会只排到到最末位，但也是大有讲究。
　　营口三面环海，大大小小的码头有二三十个。当年闯关东，从山东、河北各地来这儿的人不下三十万，扎根在了这片原本的荒凉地界儿，如今也算是各行各道，安居乐业，百业俱兴，撑起了偌大城镇的无比繁华场面。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跳不出士农工商，在营口又是商会独大，跟前头的士、农、工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在整个营口，无论是水陆码头拉纤的、扛包的、挑大河的、走水龙的，还是城里头跑人力车的、修脚采耳的、磨刀打铁的，总之一句话，只要是下力气的营生，就多多少少要跟黄字商会牵扯上。商会的二当家，自然也是跺跺脚，城墙根子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少东家通过他那些个狐朋狗友打听到了这个姓袁的，人称袁五爷，平日里不苟言笑，难以接近。
　　他很少参加应酬，也没有那些个富贵闲人的寻常嗜好，什么听曲儿啊捧角啊，收古玩啊，养鸟养鱼走鸡斗狗啊。
　　据说他常年一人埋头在书斋里，经常苦读各种经纬韬略读到深夜。凭着他这份勤勉坚忍，近年做到了黄字商会的二把儿。
　　黄字商会头把儿姓蔡。这人已经年逾六十，早年间也是苦心经营，才让黄字商会能够成为在营口排行第四的响当当的大商会。
　　不过随着年龄渐长，他越发不思进取，基本把商会的日常事务交给二把儿三把儿打理，自己乐得个悠哉游哉。
　　栖霞子跟我商量了半天，觉得要想查清这其中错综复杂的线索，要派人潜入商会里才行。
　　可黄字商会现在家大业大，你说要进里面当个寻常账房伙计，或者是水龙帮工，那也得费一番周折。整个商会上千号人，地位悬殊，怎么能够摸得清楚作为二把儿的袁五爷信息呢？
　　于是我们打算从头把儿蔡掌柜入手，因为根据少东家那边的确切消息。这蔡掌柜有个癖好，就是爱捧角儿。
　　营口商户云集，车水马龙，人客如云，自然也有不少的梨园戏班在此驻足。
　　那些个有钱有势的当老爷们，也大都听曲儿为乐，更是银子砸在自己中意的某个角儿上，相互攀比为荣。
　　一般这有钱人捧的都是长相水灵、唱腔婉转的旦角儿，可蔡掌柜却偏偏爱捧生角儿，而且还是武生。
　　据说要是被他相中的武生，往往会不惜血本，几千两几千两银子的砸。
　　等到那武生声名鹊起过后，却让他办一场告别演，宣布息演，再把他招至黄字商会麾下。
　　原来这是蔡掌柜，早就跟那些戏班达成了协议。他先出钱出力捧红武生，然后拿出一笔不菲的银子，相当于是签了个卖身契，把武生纳入自己的内府私房，为的就是挣一口面子。
　　要是我们当中有个人能够被蔡掌柜看中，成为他内府的人，那自然就不愁没机会接近袁五爷了。
　　我见栖霞子又不怀好意的看着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说，要说这听曲儿，少东家可没少听过，要不让他去试试？
　　他那身细皮嫩肉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要说反窜唱个旦角儿的话，倒还像那回事，可要让他去扮武生，他恐怕连个棍子都舞不圆吧。
　　我说，那就让彪子上吧，你看彪子这身板，这块头，演个武生多像那么回事儿啊。
　　栖霞子却摇摇头说，我已经听说了，蔡掌柜就喜欢机灵点儿了，你看彪子说话行事憨头憨脑的，且不说能不能被蔡掌柜相中。就是相中了，你觉得他能够在敌营里潜伏得了吗？
　　我听了后背涔涔直冒冷汗，你，你是说让我去？我可不是那块料，你也知道我从小是干木匠活儿的，那唱戏，我可从唱不来。
　　没事儿，蔡掌柜就喜欢身法好的，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到时候你动用狗骨邪力，卖力在台上翻跟头就成，你想想，寻常武生最多翻个二三十个，你要是一口气停不下来，呼呼翻得跟个风火轮似的，那还不博得满堂喝彩，被蔡掌柜看中啊？
　　我心里暗想，这栖霞子还真是一件不落，什么好事全都摊我头上了。
　　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为了洗脱我的冤屈，我也只能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