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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一剑把手笼在袖子里,微微吹起了口哨。
他总是轻松地找到人群的缝隙,在闹市中穿行宛如一条鲢鱼。有小孩乱跑着要撞上他,他及时轻轻地往旁边一跃,对着仰头看他的小孩露齿微笑。街道两侧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吴一剑轻巧地转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喧闹仿佛被搁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他手里转着五两银子,而这五两银子原本在赤玉的口袋里。
吴一剑的心情确实很好,他抬头望天,想到赤玉摸自己的袖口掏银子时发现少了五两时的表情就很高兴。他们全都在桌子下紧紧地握着剑,不曾想到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在桌下拿走了他们的银子。这其实是一件有点恐怖的事情,当赤玉和吴一剑谈笑的时候,吴一剑的手其实离他的心脏仅有几尺的距离。
如果吴一剑想的话,顺便取走他的性命也不是不行,但吴一剑实在没有理由那么做。
其实一开始暴露时吴一剑是有点后悔的。那群太乙派的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是些笑里藏刀的货。那个赤玉眼睛里满是笑,可捏着茶杯的手上总是藏着几道劲气,在自己低头喝茶时眼神也会骤然变冷。那个赤羽更是有趣,天真的脸上,却长了那样一双审讯者的眼睛。
但现在都无所谓了,吴一剑把手里的五两银子收进袖口,衷心感谢世间的相遇。从他口里问话,价格可从来不便宜。
“不过嘛,太乙,拘魂阁,还有什么嵩山。。。这沧州到底藏着些什么呢?”吴一剑无聊地想。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沧州,他却发现这座城市不再如他回忆一般熟悉亲切,而是暗流涌动,遍布着秘密的气味。沧州仿佛一个巨大的舞台,台后的演员们一个个浓妆艳抹,等候着上台表演一出江湖的恩怨情仇。但吴一剑这个观众并不想看这出戏,于是他转身就要离开,任由台上的人哭笑。
不过其实还是有一点想法的,想要从观众席突然登台,然后在演员们错愕的目光中把这场戏搅得稀巴烂。这种恶作剧一样的想法也是有的,尤其是当那张红色的布告浮现在脑海时,这种想法就会变得愈发的强烈。他会冲动地在太乙派那群人面前说话不是没有原因的。在那一刻,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只虫在啃咬一般,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吴一剑摇了摇头,把杂念驱散。
长安,现在要先去长安。除此之外的东西都与我无关。
吴一剑慢慢悠悠的走在小巷里,很快便走到了深处。街巷的人声已经很远了,巷墙的角落里生着几蓬杂草,在这冬日里早已变成灰白色。吴一剑抬头望天,小巷的一线天是清澈的淡蓝。
有一点遥远的回忆从心底的泥沼中升起,那么透亮那么美好。
记得以前也是在这样的巷子里,三个孩子追逐着打闹。自己那时候总是跑在最后面,最前面的女孩回头时,柔和的光在她的脸上照亮,衣角翻飞,像飘飘的蝴蝶。那时自己总跑得气喘吁吁也追不上她,而她回头招呼时,看到那张侧脸,自己不知怎的就又有了力气。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洪三,所以吴一剑才会和他在厮杀时说那些话。有时候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也就和死了没什么分别了。
沧州的小巷一条连着一条,就像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沧州人的风俗就是喜欢把房子建在一块,一间连着一间,仿佛取暖的人瑟缩着挤在一起。吴一剑沿着模糊的记忆前行,好在这么多年这里依旧没什么改变。
沧州就像一瓶新装的老酒,外表看上去崭新而陌生,可里面仍然有着一些熟悉的味道。
在转过一个转角后,吴一剑终于又看见了那个院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桃树,叶子早已掉光了,露出的光秃秃的枝丫上飘着雪,树干微微弯曲着,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蛛网一般的枝丫背后是破旧的大门,门微微开着一条缝,上面漆的朱红已经脱落了大半。吴一剑推开大门,布满杂草的院子里,有一条砖石的小路通向一栋孤零零的小屋。小屋的瓦片被风挂掉了大半,窗户上结着蛛网。
仿佛有一片安静的领域在院子里展开,连北风吹过都是安静的。
吴一剑恍惚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像是走进了另一段被尘封的时光。
“我回来了。”他说,不知对谁。
打开小屋的门,吴一剑却愣住了。小屋里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杂乱而蛛网遍布,几张破旧的凳子堆放在角落,一张破烂的柜子摆在一侧,另一侧是一堆破铜烂铁的垃圾,都被擦干净了。一个约莫十二岁的男孩背靠着墙缩在房间的深处,举着把生锈的小刀对着他。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一个在光里,一个在暗中。男孩的脸脏兮兮的,可眼睛还是很亮的。
吴一剑突然明白为什么院子里的小路上没有积着雪了。他无声地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座小院也找到了新的住户了吗?
“别紧张别紧张。”吴一剑随口安抚道,“我不是来抢你地盘的。”
男孩神色依旧紧张:“出去。”
“你一个人住吗?也亏得你能找到这座废弃的院子。”吴一剑抬腿迈过地上的杂物,走进了小屋。
男孩大吼:“出去!”
当,当,当。男孩呆呆地看着弹到自己身前的一两银子,抬头看向收回手的吴一剑。吴一剑无奈地说:“江湖规矩,我懂,我懂。”
男孩犹豫着,慢慢把手里的刀放下了。他捡起那两银子,掂量掂量后又谨慎地咬了一口,随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吴一剑不管他,搬了个凳子就坐下了。他轻轻地拂过墙壁,一手的灰尘。
“你住了多久了?”吴一剑突然回头问男孩。
男孩犹豫了一下,说:“大概有两年了。”
“叫什么名字?”
“杨进安。”
“好名字。”吴一剑点点头。
随后便没了下文。男孩有些坐立不安,他看看手里的银子,又看看吴一剑坐着的身影,不知道这个不速之客的意图。终于,他鼓起勇气说:“你,你是来干什么的?”
吴一剑有些意外地看向男孩。男孩说:“你是不是也看上了这座院子?我是不会让的!”
说完,男孩又举起刀,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
吴一剑笑了:“都说了不是来和你抢地盘的,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把身子靠着墙壁,望着漆黑的房梁:“只是以前我也和你一样住在这里。你在院子里发现了那堆刻着字的石头了吧?那是我以前做的。还有柜子上做的星星标记,也是我做的。”
“你做的?”男孩有些动摇。他当然知道那堆石头。当他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是他就看见一块块很漂亮规整的石头放在小屋前的台阶上,上面刻着“平”“安”之类的字。他很喜欢那些石头,可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悲伤,因为那么美的石头,原本的主人一定花了很多的心思来收集和雕刻,可离去时他甚至来不及带上他宝贝的石头,男孩想这座小院里一定有过一场匆匆的离别,匆匆的就像一阵短促的秋雨。
“我做的。”吴一剑说,“不过是在很久以前了。”
“我这次回来,可马上就又要走了,所以就想来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吴一剑的声音像是在唱一首诗,“看到这里还有人在,我其实蛮开心的。在这么偏僻,这么角落的地方,这个院子却还有人在生活,我真的很开心。”
吴一剑又坐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我该走了。”
吴一剑转身离去。杨进安张着嘴,可看着他的背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银子,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在出院门的时候,吴一剑抬头看着桃树沧桑的枝干,想到它春天桃花满枝,柔柔的花瓣随风滑落,无声地笑了。
。
回到客栈,一楼的厅堂依旧没有什么人,店员在桌子上打着瞌睡。掌柜依旧在皱着眉头打算盘,手指上劈里啪啦地响。看见吴一剑掌柜就要说什么,但吴一剑扔了一块银子过去,堵住了他的嘴。吴一剑把手抄在袖子里,双眼微眯,懒洋洋地上楼。
打开房门,房间里仍旧是静悄悄的。一切都和他离去时一样,窗户关着,火盆里的火仍在烧,女孩躺在床上,发出平稳的呼吸。
吴一剑把门关上,走到床边。他伸出手,拨了拨女孩的额发。良久,他叹息道:“既然醒了,就趁我没回来自己悄悄走掉啊。你又不知道我是好人坏人,说不定我是个变态杀人魔呢。”
女孩颤了颤。片刻后那紧闭的双眼慢慢地打开了。长长的睫毛下,是黑玛瑙一样的眼睛,里面仿佛有一条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