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步子很小，佝偻的身躯似乎有些颤抖，慢吞吞蹒跚而行，吴愿两人也是慢慢跟在后面，不敢逾越。
　　月亮升了起来，银光洒下，皎洁之中透着丝丝清冷，孙逸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低头贴着吴愿，似乎这样能给他带来些许安全感。
　　忽然，孙逸飞瞪大了眼睛，立马停下脚步，用力扯了扯吴愿，惊恐的指着老者身后的地面。
　　“他没...”
　　没等孙逸飞说完，吴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知道孙逸飞想说什么，前面的老者身后没有影子，他俩有。
　　吴愿一早就知道老者是鬼了，毕竟也没人能活这么久，只是没想通孙逸飞怎么也能看见清娘以及这老者，他又不像自己有灵视技能。
　　或许因为他是转世身吧......
　　示意孙逸飞不要说话，吴愿继续拉着他跟上老者。
　　约莫走了十来分钟，面前出现一大片海棠花，花海中有一座土房子，屋顶盖着发黑的植物，似乎是茅草。
　　老者走上前去，轻轻拉开门，回头看向吴愿和孙逸飞。
　　“进来吧，我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说完没等俩人回应，自顾自就进了屋里。
　　孙逸飞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吴愿，眼神里满是犹豫。
　　吴愿也不知道这老者想干什么，但毕竟从柳思清手中救出了他俩，应该是友非敌。
　　站在原地略微犹豫，吴愿缓缓开口：“进吧。”
　　随即缓步向前。
　　到了门口，两人再次停下，眼前是一片黑暗。
　　屋内似乎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犹如深渊一般，在月光的照耀下这开着的门仿佛是深渊里巨兽张开的大口，静静等待，择人而噬。
　　忽然，幽幽蓝光亮起，驱散了大片黑暗，借着蓝光可以看清屋内的布局。
　　吴愿拉着孙逸飞迈步而入。
　　“原来是点了蜡烛。”
　　吴愿小声自语，环顾四周。
　　屋内空间不大，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张床，床靠着墙角，桌子和椅子就摆在床旁边。桌上正燃着的半截蜡烛散发出幽幽蓝光，照在黄黑的土墙上更是显得阴森恐怖。
　　“坐吧。”
　　老者坐在床上，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两人入座。
　　“你是当年陪孙亦宸进京赶考的管家吧。”
　　吴愿直接开口询问，同时一把拉住了想要坐下的孙逸飞。
　　“咦？你知道我？”
　　老者古井无波的脸上多了几分惊异，当年知道这事儿的人不超过一手之数，况且都已经死了才对啊......
　　“我不仅知道你，我还知道清娘是怎么死的，是为何而死。但我想不透，想不透孙亦宸到底是在赶考途中遇到了什么，当年他看清娘的眼神犹如看陌生人一样，不！就是在看陌生人！从他的眼里我看不出有半点作假......”
　　吴愿不断开口，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孙逸飞躲在吴愿后面一声不吭，背上冷汗直流。
　　他总感觉吴愿像是亲眼见过那个孙亦宸，也就是自己的前前前世，好像什么细节都知道，忽有一道恐怖的念头在他心底出现：“吴愿老大不会也是鬼吧？！”
　　但随即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老大是有影子的！肯定不是鬼...算了算了，咱啥也不懂，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吉祥物吧呜呜呜......”
　　“所以我想请你告诉我，孙亦宸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下，吴愿死死盯着老者，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老者缓缓抬头看向桌上正燃着的半截蜡烛，透着幽幽的蓝光仿佛看到了那个初夏。
　　......
　　那天是进京赶考的日子，也是那天，他知道自家少爷有了爱人，他站在马车旁看着少爷与那女子告别，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他很开心，也很欣慰，少爷长大了。
　　“孙伯，你觉得清娘如何，与我是不是很般配？”
　　“嘿嘿，你也这样觉得是吧。我的眼光哎！怎么可能会差的。”
　　“能遇见她是我最大的幸运......”
　　“等我回来，我就娶她，这次我有信心，绝对能出人头地，到时候我爹也没办法阻止我俩！”
　　“车夫大哥，让马跑快点，我急着考完回来呢！”
　　“......”
　　孙亦宸拉着他聊了一路，字字离不开清娘，句句都是娶她......
　　在提及清娘的每一句话时，少爷眼里都带着光。
　　一路都是官道，都很顺利。
　　但是，就在他们抵达前京城的那一夜，出了意外。
　　那天雨下的很大，他们趁着天黑前找了家旅店歇息，少爷一间房，他和马夫一间房，几人赶了三天路程，都有很是疲倦，于是早早用过晚餐就熄灯歇息，和着雨声就进入了梦乡。
　　在夜深人静时，他被一声大喊惊醒，他能确定那是少爷的声音。随即隔壁房间传来了撞击声，还有桌子凳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少爷遭遇歹徒了！
　　他连忙叫醒车夫推开门冲进少爷房间，屋子里满地狼藉，似乎刮起了一阵狂风，桌子椅子都被拍挤在墙边，少爷平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动静，不会已经......
　　“少爷！”
　　他赶忙上前查看，他很怕少爷已经遇害。
　　万幸，少爷呼吸平稳，似乎还在睡梦中。
　　他叫醒了少爷，他清楚看到，少爷睁开眼后看到自己先是一脸迷茫，随后才想起了什么，试探着喊了声：“你是...孙伯？”
　　“是啊，少爷你没事儿吧，刚刚你房间进什么人了吗？”
　　“没事啊，什么房间...哦对，我们现在是在旅店里。”
　　少爷似乎忘记了自己在旅店，四周看了看才想起来。
　　少爷这两次短暂的迷茫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检查了一下少爷的身体，他怀疑少爷是不是被歹人袭击了脑袋，短暂失忆了！
　　但少爷身上没有一点外伤，而且少爷也想起了自己是要去赶考......
　　他只得暂且将此事放在心上，照看少爷入睡，明天就要上考场了，少爷的状态最重要。
　　考试的那三日，少爷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生活、学习、行为都如往日相同，但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少爷眼里，似乎没了光......
　　对，少爷唯一的变化就是没了来时路上的那眼里的光！
　　这点在之后他更加肯定......
　　五月初一传胪，少爷上殿，提名金榜，高举状元！
　　翌日，两江总督府上总管来访，为自家小姐向少爷提亲！
　　少爷答应了。
　　他就在现场亲眼见到少爷答应的！少爷甚至没有多做一丝犹豫！
　　“少爷，你...还记得清娘吗？”
　　在总督府的人离开后，他试探着开口询问，他对此早有怀疑。
　　“清娘？我娘名字里没有清呀？我爹又纳妾了？”
　　“不是...柳思清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柳思清...不记得。”
　　“......”
　　他已确定，那夜少爷的确出了事情，丢失了关于柳思清的记忆。但他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再加上当时屋里的狼藉，他怀疑少爷那夜可能遇到鬼神妖怪之流了。
　　罢了，想不起来算了...少爷幸福就好，两江总督的大家闺秀，可能也更适合少爷。
　　婚礼的事大多都由总督府安排，他这两天跟在少爷身边倒也享了不少清闲。
　　婚礼大办，还请了昆曲戏班子来参演堂会，他凭借少爷的身份也落得一个边角的座位，要知道在场的无不是一方官宦。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他品尝着美食，欣赏着戏曲，看着自家少爷与名人雅士交流，今天是他最高兴的一天。
　　可忽然，他愣住了，呆呆望着台上那抹熟悉的倩影。
　　“哎？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这青衣容貌绝色啊......”周围有文人开口夸赞道。
　　他却只看见清娘凄凉一笑，眼中的落寞无比深邃，透着淡淡死意。
　　要出事！
　　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他看向自家少爷，少爷瞥了一眼台上的佳人，犹如看到一位陌生人。
　　“完了......”
　　他喃喃自语，他能看出来，台上的清娘状态不对。
　　“孙郎......”
　　一声嘶哑的呼唤伴随抽泣声自台上响起，他的瞳孔猛然放大，猛吸一口气却无法呼出。
　　一道血光深深印在他褐色的眼瞳上，台上的倩影摇摆了一下，随后狠狠跌在地面上。
　　“清娘！”
　　台上冲上去了几人，在清娘身边不知所措。
　　“呼，呼，呼！！”
　　长时间憋气的胸口传来的阵阵痛感令他不得不吐出一口气，可刚吐出就是连续不断的喘息。
　　清娘死了，自尽了！
　　那簪子...青玉龙凤，孙家世代传下来的。
　　“唉！晦气，这大喜的日子...快快快！赶快收拾了！”
　　总督府总管的声音传来，随后上来两个小厮，把清娘抬走了。
　　“万分抱歉，府上招待不周，惊扰了大家的雅兴，下面我们小姐与状元郎将拜堂入洞房，一起来沾个喜气啊！”
　　道歉声又从总管口中传来。
　　“无碍无碍。”
　　“一条贱命算不得事，没啥影响......”
　　“拜堂拜堂！早听闻总督府小姐绝色佳容，想来与状元郎是郎才女貌。”
　　“常闻总督府小姐被两江才子称赞：‘酥胸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与状元郎一定般配。”
　　“是啊，他俩肯定是天作之合！”
　　“......”
　　他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各种恭维之声，又看到人群中少爷的满面红光，只得摇摇头离开。
　　他要去拿回那青玉龙凤簪，毕竟是孙家的传家宝。
　　“你不要的话我就留着了，洗干净之后谁又知道呢？”
　　小厮的声音在前面胡同口响起，他走了过去。
　　“拿来！”
　　“大人...您要我拿什么？”
　　“青玉龙凤簪，那不是你能碰的！”
　　“...属下不知道这是大人的东西，大人恕罪！”
　　轻而易举就拿回了簪子，他没去看清娘的尸身，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人命还不如一支簪子......
　　赶回场后，少爷已经拜完堂入了洞房，他洗去簪子上的血迹，打算翌日交给少爷。
　　翌日午时，少爷终是起了。
　　“少爷，这青玉龙凤簪给你。”
　　“孙伯，这簪子怎么在你那儿？我记得我一直带在身上的呀？”
　　“...赶考前少爷换衣服的时候忘记拿出来了，我便收着打算等考完后再给少爷。”
　　“原来如此，是我丢三落四了，谢过孙伯。”
　　说着就从他手里接过簪子，就在握住簪子的那一霎，少爷愣住了。
　　那脸上的神情与那晚一模一样，紧接着一行清泪从少爷眼中流下。
　　“清娘......”
　　“清娘，清娘！”
　　“清娘呢？清娘在哪！”
　　“这簪子你是从哪得到的？孙伯！”
　　“孙伯你快说啊！簪子为什么会在你手里！清娘她怎么了！”
　　少爷面色狰狞，眼眶布满红血丝，两只手死死扣住他的肩膀不停摇晃。
　　他张了张嘴，没法开口，他没想到，少爷居然现在想起来了，那昨天台上......
　　“滴嗒！”
　　“嘀嗒！”
　　泪珠顺着少爷下巴不断滴落，在脸上留下两道血迹。
　　“是我，是我！”
　　“是我害死了清娘！”
　　“我为什么会忘啊！为什么会忘！为什么......”
　　“该死的是我啊！”
　　少爷跪倒在地上，不停用头狠狠砸向地面。
　　“少爷！”
　　他赶忙摁住自家少爷，地上已是一滩殷红，他若是再愣神一会儿，自家少爷怕是要死在这里。
　　“你别拦我！为什么我会忘！为什么！”
　　“少爷......”
　　他死死抱住仍然不停那头砸地面的少爷，粘稠的血液触感从手上传来。
　　“带我去找清娘！孙伯！带我去！”
　　“好，好...”
　　他搀着满身是血的少爷往昨日那胡同口走，却是没见到清娘尸身。
　　怕少爷情绪再次激动，他赶忙叫来昨日小厮，小厮见状元郎头上凹陷一大块，暗红血液不断往外冒，吓得他不敢出声。
　　“清娘在哪？！清娘在哪！快说！快说啊！”
　　少爷一把抓住小厮衣领，死死盯着他。
　　“在...在柴房！”
　　他终于是看到了清娘的尸身，少爷跪在地上抱清娘入怀，无声流泪。
　　他清楚看到，少爷的眼泪是红的，红的发黑！
　　“孙伯，我们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少爷缓缓回过头，那嘶哑的嗓音令他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他又一次看到了那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