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是一家四口。
　　爸爸，妈妈，弟弟小米，小猫团子。
　　308综合症一期症状不自觉抽搐，二期症状突然的丧失行动能力，三期症状便是溃烂。
　　房间中正端锅出来的母亲脸部已经出现了不自然的抽搐。
　　母亲说，一年前，他们一家人本来在楼下开着一家面食馆，她做的拽面劲道，汤浓，在整个街道都小有名气。
　　但现在不行了，308区的经济逐渐萧条，饭馆被迫关门，一家人的温饱都成为了问题，好在308区有一条民心河，自区中央一圈一圈围绕着主干道向外延伸着，流过家家户户的门口。
　　桌上是些刚出锅河蟹，或许在区外的人们是珍馐，但现如今的这些空壳，吃起来满是苦涩。
　　“张先生，我本来该给您做些拽面的……”母亲擦拭着碗筷，不好意思的笑笑。
　　现在家里已经没有面了。
　　“没关系，我刚刚才吃过饭，简单问几个问题就好。”张客欢本也不是来吃饭的，不好再添麻烦。
　　但其实刚刚只是小小的能力催动，张客欢就已经开始有了饥饿感，但感觉并不强烈。
　　“你们怎么现在才吃饭？”张客欢看看表，已经快要午夜了。
　　“这不是他爸，这些天在研究所帮忙搬药剂吗，那药剂不能见太阳，到半夜一般才下班。”
　　“那边的308区研究所吗？”
　　“是啊，现如今也就研究所还能有点活计了。”母亲叹了口气，苦笑着
　　“我也想帮忙，但是我的手艺实在是没有用武之地。”
　　张客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觉得任何安慰都起不了作用。
　　透过门缝，看到了家里的儿子小米。
　　男孩八九岁的样子，正坐在床榻上抱着他的小猫，满脸防备的盯着张客欢。男孩的左眼已经开始腐烂了，勉强用一块布阻拦着眼球的掉落。
　　“一开始药品是很全的，我们也没想着囤，后来，最基础的药品也已经不送了……”察觉到了对自己孩子的视线，母亲温和的冲张客欢解释着。
　　这个房间中最疼的人是母亲。
　　张客欢对着小男孩扯出一个微笑表达自己的善意，当两人对视的时候，小男孩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出来，小米，哥哥是来给你治病的。”母亲忙推开房门，拉扯着男孩出来。
　　“我没有病，不需要治，我不疼。”男孩将手藏在袖子里，把头埋的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怎么会没病呢？哥哥就是来救你的！”女人急了，伸手去拽男孩。
　　“你这孩子！你抬头！总低着头，你就不能听话一点，给我省点事！”
　　小猫在两人之间直打转，喵喵叫个不停，男孩倔强着一声不吭，到最后咬着嘴唇任凭眼泪无声的滑落。
　　“你还哭上了，你就让眼睛瞎掉得了你。”母亲说着说着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你这孩子本来就从小吃不了苦，再瞎个眼的话。你说，别人还怎么可能看得起你。”
　　“你还哭！你爸爸这么晚还没回来是为了谁啊，他为谁受这么多苦啊。”
　　小男孩一声不吭，不愿再说一句话，张客欢站在了两人中间，打断了母亲。
　　“没关系，我跟小米谈谈吧，我会好好记录他的情况的。”
　　“张先生，让你见笑了。”母亲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你说，我们吃苦是为了谁，还是希望他能过的好点。”
　　张客欢义正言辞的纠正道:“您错了，生活苦，不是孩子带来的啊，是生活本身就苦。”
　　柠檬是酸的，不管谁吃都是酸的。
　　张客欢小心的将门带上，看着眼前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男孩，他也闭上了嘴，坐在了他的旁边。
　　“哥哥，你去别人家问吧，我们家穷，没有钱治”
　　原来，他什么都懂，穷，会让人因为生病而内疚。
　　张客欢想伸手摸摸男孩的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还没说多少钱呢”张客欢笑笑。
　　其实他甚至没有救治他们的办法。
　　男孩只轻轻的摇了摇头，八九岁的年纪，却成熟的让人心疼，他浑身透着一股无力感。
　　“……”张客欢没办法骗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说他还有救。
　　“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你不要告诉别人。”
　　男孩被提起兴趣，好奇的瞥着身旁的男人。
　　“其实，我们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308区综合症的救治方法。”
　　男孩诧异的抬起头，看向张客欢。
　　“你得的病还挺厉害，到现在为止，无论你有没有钱，都没有救。”
　　男孩不知道张客欢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没有救，是一件好事吗。
　　“你觉得你穷是吗？觉得你过的苦吗？”
　　男孩点点头。
　　“那你知道解决方法是什么吗？”
　　男孩摇摇头。
　　“活着，活的足够久。”
　　男孩不理解。
　　“要努力活的久到把其他人都熬死！”张客欢解释到“活的久可是一种很厉害的能力。”
　　男孩以为他在开玩笑，乐了出来：“哈哈哈哈真窝囊。”
　　张客欢决心不把他当一个孩子：“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出路，你觉得一个人把活得久作为他的目标他是不是很悲惨？”
　　“悲惨。”
　　“一点也不悲惨，惨的是那些都没意识到自己还可以走这条路的人。”
　　“而现在，你比所有人都更早的意识到了你要做什么。”
　　男孩的眼中闪着不同寻常的神色。
　　“哥哥，我想活到一千年……”
　　“那就对了”张客欢嘿嘿一笑，拍拍男孩的脑袋。
　　张客欢本想跟他说，其实他感觉曾经得他也像患上了绝症，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但他很庆幸，遇到了教授，白子，他没有一错再错……
　　小孩子就该听些小孩子该听的，他该听听什么是爱，平等，自由，分享，公正，而不是听话，懂事，省钱，省心。
　　“而且，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惨，你有爸爸，妈妈，还有一只小猫。”
　　“它叫团子，是爸爸给我捡回来的？”小米终究是个孩子，一把把地上的小猫抱起来，举起来给张客欢看着。
　　“是嘛”张客欢看着面前的小猫团子，小猫扑咪扑咪的叫着，身上的毛一块一块的脱落着，一个眼珠红肿腐烂着，肉垫却红扑扑软和和的。
　　这种病，动物也逃不过……
　　“呦，团子还是个独眼，跟你一样。”张客欢饶有兴趣的指着团子的右眼。
　　小米看看团子，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咯咯的笑了起来。
　　父亲终于回来了，正大快朵颐着桌面上的河蟹，虽说河蟹干干巴巴的，并没有太多蛋白质，却也是他难得能补充到的营养。
　　“替我谢谢你们908区。”父亲是真心的。“他们自己都不再管我们了。”
　　“我们都知道的。”父亲满头大汗，扒拉完一碗，乐呵呵的冲张客欢笑笑。
　　小米像极了他父亲，这抹笑看的张客欢心里很堵。
　　“研究所里还有可多像我们家这样的临时工”
　　“其实大家已经不对能治愈报什么希望了，不是有没有进展的事，只是有谁在乎呢？”
　　“我不知道这308区综合症是真的诅咒，还是有什么人搞什么鬼，我们能决定什么呢？我们说的话有什么用呢？我不傻，我认得出外区人鄙夷厌恶的眼神……”
　　“如果我再年轻点，说不定我还会跟他们打一架。”
　　“可现在，我就想着，啥时候能再发点钱的时候，让全家人吃顿饱饭”
　　“哦哦哦，当然不能忘了你，还有我们团子。”父亲嘿嘿一笑，夹起一条小鱼扔给团子。
　　小猫大口大口的撕咬着，发出幸福的呼噜声。
　　走出房门，张客欢点燃一支烟，又一支烟。
　　他知道孙笑白为何要为这些人拼搏了。
　　这些普通人带着人性最基本的善良。
　　他们蒙受着冤屈，被定义为一场诅咒。
　　相起了林鱼的话，张客欢常常自认自己是自私的，可当真对上苦难者的双眼，却终是无法忍心。
　　张客欢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孙笑白了。
　　午夜零时，时间钟神心口的时钟准时敲响了，神明的钟声回荡在整个308区，星星点点的灯光中，又有几家安眠。
　　张客欢看着不远处被身穿防护服抬走的发病后的尸体，终于知道空气中一直弥漫着的一股奇异的臭味是什么，那是无数尸体混合着大量消毒水的味道……
　　远处的308区研究所正冒着滚滚浓烟，不像是研究所，倒更像是一座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