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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邺,皇城,养心殿。
容胤脸色铁青地看着手中的奏折良久,才恨声道:
“欺人太甚,潞州那几家人,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文太眉看了眼皇上的脸色,轻声道:
“陛下还请慎言。”
容胤此时正好抬眼看向文太眉,两人目光交错间,容胤忽然道:
“老师可还在怪朕自作主张?”
文太眉微微摇头:
“陛下从来都是有主张的人,老臣既不敢怪、更不会怪。”
“此间只有老师与朕二人,哦,再加上王保,老师为何还要朕慎言?”
“老臣所说的慎言,不在于言,而在于心,陛下乃一国之君,心中有怒意便急不择言,非为君之道。须知陛下随口一句话,落到臣下们的耳朵里,便无异于惊雷阵阵。”
容胤想了片刻,收住脸色道:
“老师说的是,朕记下了,只可恨这褚素殷寻几人,居然敢鼓动群臣上书,将朕架在火上烤!”
说到此处,容胤怒意再次上涌时,忽然看到文太眉脸色淡淡,他心有所感,问道:
“难道老师已有解决之策?”
文太眉笑道:
“臣有三策,正要献与陛下。”
“老师请讲!”
“下策,自然是出兵平匪,不过此时朝廷财力衰微,若是强行出兵,怕是要伤及国本;中策,则是将劫掠之事按死在水匪头上,由水匪出人认罪,顺势招安;上策,此时庐梁城中,恰好有一伙邪教妖人,若是捉了他们定罪,既合情合理,又能打击江湖魔道。三策中选择哪一策,还请陛下定夺。”
容胤沉思片刻,慢慢道:
“下策不必说,中策的意思,硬压着马临义的水匪认罪交人替死,这可不是朝廷当下能办到的,只有潞州那些人可以,所以,为了让他们出手,朕得让出一些条件?比如,不再追究他们侵吞的田产?”
这中策,岂不是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上策呢?谁这么神通广大,能让一伙邪道中人恰好出现在庐梁?”
见文太眉点头,容胤继续问道。
“都邺云家。”
文太眉淡淡道:
“此事也是阴差阳错,为重整漕军一事,牵扯出云家当年的云中令,云逸为了不让云家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特意准备了一队邪道武人在庐梁,伺机截杀拿云中令北上都邺寻云家之人,湖清这件事出了以后,老臣便想到,正好可以利用这伙人顶罪,也算给各方一个台阶。”
云中令与帅字旗一事,容胤虽居于深宫,但赖采买局之力,所知也颇为详细。
“台阶……”
他喃喃念道,
“云逸不是一直跟着福王的么?他想要什么?”
“水师参将。”
听到文太眉口中说出“水师参将”四个字,容胤心中豁然一明,看来云家不知何时,已归附了左相府,不过此事他却不甚在意,自入东宫到如今,二十余年间,他对于文太眉一向倚重,是君臣更是师生,相府得云家相助,后续无论是北地控制漕帮,还是组建水师,想来都会更加顺利。
而这次用魔道中人顶罪,合乎情理,的确能堵住悠悠之口,各方都有个台阶下,潞州漕运可以继续整顿,水匪也可以顺势接受招安,算是他走出那一步坏棋、让朝廷被动之后,再次恢复到各方都能接受的局面。
他展眉一笑:
“云家一向有报效之心,朕是知道的,只要老师觉得合适,朕这里自无不可。”
文太眉起身一拜:
“陛下圣明。”
容胤顿了顿,声音低了一点,问道:
“老师,她那边,一切可都还好?”
一旁侍候着的王保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变,不着痕迹的隔着窗户扫视了一眼殿外,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才继续低眉顺眼地侍立一旁。
文太眉如同正常禀报政事一般回道:
“回禀陛下,一切都好,每日吃斋念佛,心无旁骛。”
容胤眉间一黯,又问道:
“容容呢?也好么?”
“都好,女学里,先生都夸她文章有才气,就是贪玩了些。”
“贪玩算什么,朕,她只要开心,便是天天玩都好!有才气,唉,可惜,不能科举……”
容胤脸上喜色与遗憾交替,却不知是什么事,竟让当朝皇上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文太眉似是已习惯他这番模样,等了一会儿,见容胤情绪渐缓,才笑了笑,温声道:
“一切都好,陛下只管放心,老臣先行告退。”
等文太眉已转过身去,身后容胤忽然问道:
“老师真不怪朕自作主张?”
文太眉没有转身,声音温和:
“若是臣下们说什么,陛下便做什么,那老臣这个当老师的,才要担心,陛下一向有主见,只管放心大胆去做,老臣衔尾相随。”
看着文太眉渐渐走远的佝偻背影,和那一抹被风吹得飘荡出帷帽的白发,容胤忽然问道:
“老师今年多大了?”
“文相爷今年六十有九。”
大太监王保恭声回道。
“老师也老了啊……”
容胤起驾离开之后。
养心殿外的墙根,一处廊柱后面,一个宫女拿着抹布将廊柱细细擦过,若无其事地拎着水桶离开。
……
“爹,马临义怎么说?”
潞州褚府书房内,褚光义见父亲看完了信,赶忙问道。、
褚素捏着一张信笺,却不搭理他,皱眉良久,才微微点点头,将信笺递给褚光义道:
“不愧是支撑五湖二十年的人物,只这一手,就足够显露其胸襟手段!”
褚光义上前接了信,招手让弟弟一起来看,两人粗略看罢了信,站在那里沉思片刻,褚光义才疑惑道:
“他马临义的耳目有这么灵通?朝廷建水师的消息我们也是才打听到,怎么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了?”
一旁的褚光第摇摇头:
“不可能,他若真能跟朝中的人搭上线,又何必送我们这一份礼?”
“嗯,光第说的不错,所以我才感慨,他这番安排,既有手段,更显眼光!马临义应当也是猜测,朝廷招安了他们,下一步便是将棋路铺开,走到大海之上,退一步说,就算他猜错了,若自家的心腹到海上能闯荡出一番局面,也是他的一大退路。”
褚光第迟疑道:
“这种安排,他就这么直白说给我们?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褚素抬眼,看向身旁沉思不语的褚光义:
“光义怎么看?”
褚光义听完父亲与弟弟的话,细细想了一会儿才道:
“我们要的,是这几十年来,记录着我们几家与五湖水匪交易火药火炮的那本账册,这对我们是最为关键的物事,就算马临义大大方方交了出来,我们心里也得嘀咕他会不会造了副本,毕竟火药火炮不比其他,若真被朝廷拿到,我们几家都得有灭顶之灾,但马临义这一招,先派遣心腹顺着长江东入大海,再……”
他忽然一滞,却是方才看信太快,忘了一些内容,正要低头看信,褚光第接着他的话道:
“再用账册与我们交易,要我们几家拿出一大三小四艘海船,配上火炮、弓箭刀枪等武器,才会把账册交给我们,甚至不是用账册交换,而是用银两购买,这才叫我想不通,他马临义招安入朝,本就无甚跟脚,若是被按上勾连海盗的罪名,怕是十条命都不够用的,怎么就敢这么说给我们听?”
褚光义赞许地看了弟弟一眼,笑道:
“这才是父亲赞他的原因吧,他手里握有账册,知道就算交出来我们也不会放心,他自己根基又浅薄,便主动交了把柄给我们,反而可以让两方默契联盟,而我们几家,虽然和那些海盗有些联系,但这些匪类,毕竟不敢与他们关系太深,这些五湖中人到了海上,有我们暗中支持,不难打开一方局面,对我们的生意也大有裨益,马临义这等手段,的确是老辣。更何况,又送了一份礼给我们,只是这份礼,该怎么办?咱们在秀州可没有多少人手,难道联络秀州吕家,给他们分一杯羹?”
褚素见两个儿子三言两语,一起将局面分析得清楚透彻,本来颇为满意,可听到最后,却将眼一瞪:
“哼!目光短浅,眼里就只看到那么点银子?”
见父亲不满,褚光第忙问道:
“不是银子,那是什么?难道是那些兵器?”
“银子是不少,但更重要的是,那些叛匪!”
“难道要报给朝廷?”
“自然,这么大的功劳,又不在潞州,我们鞭长莫及,自然是报给朝廷。”
“右相那里,在西边秀州说的上话的,只有魏无方,不过怕是他一个人,办不下来吧?”
褚素摇摇头:
“谁说要报给右相了?”
褚光义一愣,插话问道:
“那是谁?”
“光第不是和织造局的马公公相熟么?通过马公公,将消息递到采买局那里,现在他们应该还在潞州。”
提起采买局,褚光义眼中怒火先是一闪,而后若有所思。
褚光第问道:
“为何要把好处送给采买局?难不成我们几家与他们还能化敌为友?”
前些日子,因整顿漕军的事,潞州褚家、殷家、离家等大族与代表皇帝的采买局有一些龃龉,虽说是因皇帝不满他们几家在五湖周遭数县大肆兼并田产,命采买局出手在先,朝他们身上泼脏水,但最后毕竟是他们赢了,还叫皇帝吃了个暗亏,并且因为文相的手段,最终两方面子上也都还过得去。
褚光第以为父亲是要以这批银子和叛匪为好处,与采买局那边缓和关系。
褚素摇摇头:
“马临义的意思我清楚,是想将这批银子,借我们的手送到右相那里,要右相大人记他个好,能帮衬,就帮衬他一把,但他毕竟离得太远看不清形势,这件事,我们不好截人,右相也不好接银子,倒不如直接送给皇帝,采买局的这些人,就是皇帝的狗,和他们算什么敌友?只是这天下,终究姓容哇……”
见褚光第眼中仍有疑惑,一旁的褚光义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解释道:
“父亲的意思是说,用这份礼物,投石问路,我们先送了好处去,看看皇帝那边是什么态度,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褚光义说着,叹了口气:
“只是太窝囊了些,这天下,终究姓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