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雷道：“今日之事，起于子驰。你偷食我的灵丹妙药，又把那千年人参咬了一大块，竟然不来主动认罪，反而逃出山门。我就算是拔掉你满嘴的贪牙馋舌，也不为过。但是……”黑脸少年本来面露惊恐，听到这两个字又忽然转喜，“……你无心插柳，救了一人。俗话说……”
　　黑脸少年插嘴道：“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我救人不力，还要劳动师哥师弟，和您老人家。我这座浮屠不要七级，两三级就好，您可不要拔我牙齿，割我舌头，除此之外，什么都行！”
　　魏子卿斥道：“三师弟，你惹师父生气还不够吗？在这里贫嘴卖谗，还不跪下求饶！师父什么时候动过大刑了？不过你这样顽劣，我看倒可以破一破例！”
　　季天雷道：“你们师兄弟一唱一和，红脸黑脸地向我求情，我偏不答应。”话虽如此，一直板着的脸却忍不住笑了。众人见他嘴角上扬，都放下了心。
　　季天雷接着道：“常言道，教不严、师之惰，我是对你太宽和了。你外门功夫见长，然内力不纯，心性不专，从今天起，罚你每日打坐三个时辰，直到岁末。”
　　黑脸少年听到每日打坐三个时辰，顿时愁眉苦脸。魏子卿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磕头谢恩。他满脸不情愿，慢慢跪下，道：“谢师傅宽恕！”磕头之时却在琢磨，拔牙割舌痛在一时，打坐练功却要痛上半年，到底算宽恕不算？
　　季子松起身走到季天雷面前下跪，道：“爹爹，孩儿失手，险些被萧玉树掌毙，全仗二师哥舍命相救。他身负重伤，求爹爹救治！”
　　季天雷道：“你二师哥身强体壮，内力精纯，我已看过了，并无大碍。练功路上受些小伤会催动真气，兴许最终还有益无害。你不必担心。”
　　卫渊见众人都说完了话，大着胆子也学季子松那样走到季天雷面前双膝下跪，拱手道：“卫渊乞求掌门人收我为徒！”刚想磕头，突然想起季天雷先前不许他磕头，便只是低着头等候。
　　季天雷道：“你要拜在双龙派门下，自然可以。但是若想成为我座下弟子，却还不行。”
　　说罢看了一眼魏子卿。魏子卿领会，起身续道：“卫小兄弟，咱们双龙派名震江南，慕名而来者数不胜数，但师父自袭掌门之位至今十五年，只有我等四名座下弟子，你可知为何？那是因为本派有一个规矩，便是每三年只办一次选徒，称为‘洞选’，每次至多只选一人收在门内，由掌门人亲自教导，习文授武。其余落榜者则由我等座下弟子代师传授。令尊既然是双龙派门外弟子，必然知道这个规矩。”
　　卫渊听到这里，心中已凉了一半，忐忑道：“我……我过去几年只从父亲那学了几招剑法，武艺低微至极，比武我是比不过的……”
　　魏子卿笑道：“也不一定是武功高者入选。比如二师弟周子岩，当年一点武功也不会，但师父看中他心性沉稳，故而收录。”
　　卫渊心中暗急：“糟了，阿爸总说我不够专心，这一点也比不过，只怕入门无望了。”
　　然而魏子卿又道：“但师父收人，并无一定规矩。我师兄弟四人性格无一相似，所擅长者也大不相同。卫小兄弟不必担心，反该高兴才是，因为来年开春，即是师父第五次收徒。卫小兄弟届时……”指着那两个掌灯弟子道：“……便和陈福、王静两位师弟以及众位门外师弟一起参加洞选。”
　　陈福个子高，生的一张圆脸大耳，起身红着脸粗声粗气道：“惭愧得紧，在下已参与了两次洞选，明年便是第三次了。多半我资质平庸，不入师父慧眼。”
　　魏子卿安慰道：“那也未必，三师弟周子驰也是到第三次才被选上。不过依我看，照他这个调皮劲儿，只怕迟早要被赶出师门重新选过。”
　　大家都笑了。季天雷起身道：“先师立下此等规矩，是要双龙派门人意纯心静，弟子在精不在多，教我们不必和少林、青城、泰山等派相争。陈福，王静，你二人虽是外门弟子，但所学口诀招式都和子驰他们一般无二，只要勤勉专一，必有所成。”两人同声称是。
　　季天雷转向卫渊，声音柔和了许多，好言道：“孩子，你说令尊是双龙派外家弟子，我那天清师弟还差点收你为徒，只是后来出了意外。一切事由，请你完完整整地说一遍吧。”
　　卫渊便从那日全家进城说起，他们如何与石泉帮相会，父亲如何半夜突然遣散家仆，又如何被度生和尚捉住，姐弟俩如何逃走，自己如何被王顺救起，又如何来到婺州，最后遇到卿、岩、驰、松四位座下弟子。当说到父亲遇害时，情不自禁，几度哽咽。
　　季天雷沉默片刻，叹道：“想不到发生了这么多事。孩子，你这些天受惊了。”
　　卫渊方才说话时哽咽的颚颈酸痛，但总算忍住了眼泪。这时听到季天雷一句安慰，连日苦楚委屈忽然袭来，顿时泪如泉涌，趴在地上大哭不止。众人闻之，无不恻然。魏子卿怕他哭坏了身子，扶他到周子岩空出来的交椅上坐下。卫渊眼泪稍息，只是小声啜泣不停。突然想起一事，又对季天雷道：“师父，王三伯还不知道我已经得救，多半正在山里寻找。我想在洞口等他。”
　　季天雷摇头道：“刚才我下山巡视，没看到人。他多半也已遭逢不幸了…”
　　卫渊急道：“王三伯机敏过人，不会有事的。求师父宽允，我这就出去找他！”
　　季天雷还是摇头道：“敌人方退，说不定还有埋伏。你陌不识路，一身劳累，好好歇息。晚些我让子卿带几个人去找便是。”卫渊这才道：“多谢师父！”
　　季天雷闭目回想良久，又语气沉重地缓缓开口：“繁华深暗巷，富贵险人心。唉！师父常说我这天清师弟悟性最高，只是贪图逸乐，最爱呼朋唤友，彻夜畅饮，与石泉帮人称兄道弟，心思全没放在武功上，否则凭他的天分，岂不远胜于我……”
　　正扼腕叹息，抬头看见卫渊面露疑惑，才想起来解释：“天清师弟就是吕清。他本名吕天清，离开双龙洞后去掉了我辈‘天’字，方以吕清自居。我多次劝他，石泉帮有帮无派，实力有限，更何况杭州卧虎藏龙，切莫妄想分一杯羹，可他却一意孤行。不料再得知他的消息，竟是天人永隔了。”
　　思念片刻，又对着卫渊道：“天清师弟智勇双全，说不定逃出生天，或留下什么破敌要诀，亦有可能。过一阵子我要亲自去一趟杭州，查一查究竟发生了什么，看石泉帮是否有人得天眷保，有幸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