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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庄子·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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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滔滔。
卫渊站在船头,望着这陌生的南岸,茫然无措。艄公指给他了两条路:走水路便从富春江逆流而上,过桐庐,转兰江,翻越六洞山至双龙洞;陆路则经越州、义乌、至婺州,双龙洞就在婺州背后的金华山中。
老艄公是个软心肠的,见卫渊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叹口气道:“小官人,老汉我送你到老渡埠,那里有的是去婺州的船。你若不缺钱,就走水路,那是又快又安全。挑一个最漂亮的大船,三两银子好吃好喝,两天就到。若舍不得银子,也可以挑个小帆,半吊钱每天馒头榨菜管饱,比大船还快。”
卫渊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应声道谢,坐在船头。艄公怕他掉下去,揽他到船心坐下,轻轻摇橹,逆流向南。
卫渊抱腿而坐,望着西湖群山,只盼找到一个小点,盼着看到一个骑在马上的小人,兴许就是姐姐。然而小船顺水一拐,群山屏蔽,什么也望不见了。
不多时舟入缓流,水上渐渐热闹起来。江花飞溅,船影婆娑,短艒长舠,篙橹成林,大小船只连帆驶过。右边一片浅滩处立木桩桩,其间板着七八道船坞。
艄公驶近拴住小船,回头问道:“小官人,你想好没?三两的,还是半吊的?”
卫渊朝包袱里忘了一眼。卫渟临走时留下了一大吊钱和许多银子。他挑出一块三两左右的,对艄公道:“我全没经验,就听爷爷的,坐好船吧。”
艄公见他总算能说话了,摸了摸卫渊的小脑袋,带他登上码头。
老人径向一艘带蓬的大船前,朝船里探望,见已有好些人登船,心里觉得妥当了,便将银子交给船主,又嘱咐了下船的地方。
一个船工走过来要领卫渊上船,卫渊突然跪下,朝那老艄公飞快地磕了个头,哽咽道:“爷爷大名我还不知道,请爷爷告诉我,再见时也好相认。”
那老艄公扶起卫渊,摸着他头顶道:“老汉姓陶,没起名字,就叫个陶大。好孩子,你……唉,算了。你事事小心,机灵着点。”他本也想问卫渊的名字,但只怕会暴露行踪,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摆一摆手,离开了码头。
又等了半个时辰,船主见乘客渐满,于是吆喝一声,放下风帆,拔锚启航。六名船工齐划大桨,艄公掌舵,大船稳稳地驶入江中。
卫渊没坐过这样的客船,船舱里闷热潮湿,还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霉臭,波浪摇摆又颠得他晕头转向,腹中酸水翻腾,急忙冲上栈板,扑在船舷上一阵狂呕。心道:“三两银子,居然是这么一艘破船!”
船主恰好坐在棚顶看见,低声对身边一个船夫道:“陶老汉说他受朋友之托,送这小子去六洞山。我怎么看,怎么不是个味儿。”
旁边的船夫道:“是呀,陶老汉来钱塘不久,日日起早贪黑,是个穷的叮当响的老光棍。这小子细皮嫩肉,好衣服好鞋,家里趁着钱呢,怎么会是他的朋友?”
船主道:“说得有理。但要真是无缘无故,他又何必操这个心?”
沉默片刻又道:“切,管他呢,人家付了钱,我载他就是。”
又过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还是帮我多留个心眼,路上放机灵些。”
两人低声耳语,但卫渊小孩子耳朵灵,听得一清二楚,忐忑地想:“不错,我这身衣服太过显眼,一看就不像寻常人家,得找个机会换掉。”
他捏着鼻子又下到舱里绕了一圈,仔细一数,船上合计二十来人,除去船主船夫,还剩十六个。虽说一船的男女老少,可偏偏那“少”字仅他一人,就是想换衣服也无人可换。船舱里污臭难忍,他便掖着包袱,在甲板上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坐着。
富春江与钱塘江虽一水相连,景色却大不相同。这里江风柔顺,细波慢流,两岸小山郁郁葱葱,绿水照影,江岸一色,客船犹如浮在一块碧玉之上。船夫并没偷懒,但逆水行舟,划不甚快;风力也弱不熄烛,用不上帆。
船主见吃力也不讨好,不愿浪费工人力气,遂叫厨子早点开饭。茭白虾仁,鲤鱼苦瓜,都是河鲜荤菜,炒得还算不错,只是油盐酱醋都放的极少。卫渊吃了两口便觉食之无味,但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只得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忍不住念起昔日风光:“阿娘的菜有种别人都做不出来的味道;阿爸不时打回来一些野味儿,便拿去‘迎凤楼’让厨子做一大桌好菜;阿姐最喜欢摆盘精致的菜肴,尤爱巧妆的糕点,若如往日,她不过几日定然学会那‘定胜糕’;我也跟着学,却又学不好,阿爸就会催我习武,但不管是厨艺武功,都比不上阿姐聪明又刻苦……”
念及往事,又不禁滴滴答答地滚下泪来。卫渊赶紧抹掉,可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只好把头埋进膝盖,虽然咬牙忍住了声音,却始终哽咽不停。
伤心劳神,又这样忍着,不一会儿卫渊就累得睡着了。梦中他骑在一匹通身碧绿的高头大马上,骏马飞驰,将他带离爹娘身边。他急忙去抓缰绳,要勒马停住,可一伸手,却发现缰绳已被卫渟攥在手中,坐在他身后。卫渊叫了一声“阿姐”,突然被推下了马,掉在一艘小船上,爹娘和姐姐分别在岸两侧冲他招手。然而波浪湍急,浪推船远,转眼间便看不到爹娘和姐姐了。
他惊出一身冷汗,拼命大叫,忽然被人捂住了嘴。
他猛然惊醒,见捂住自己的是个船夫,神色紧张,打着手势让他不要说话。
卫渊双眼一扫,船上众人都缩起身子坐在地上,好些黑衣人手握长刀,来回察看。
其中一人膀大腰圆,正凶巴巴地和船主说话。船主战战兢兢,满脸陪笑,伸出一只手来,指向卫渊所在。
那凶恶汉子朝这边扭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大踏步走了过来。捂着卫渊嘴巴的船夫顿时面露惧色,急忙丢下卫渊,远远躲开。
卫渊心里也咯噔一下,抬眼去看那黄牙汉子,猛地瞧见他肩上画着一道波浪,形状大小都与杀害他爹娘的贼人的衣服一模一样!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腿脚发软,手脚并用地爬到船尾。
那黄牙汉子哈哈大笑:“小子,这船就这么宽,我看你能逃到哪里!”
卫渊想左右是个死,心一横,索性跳入江中。
那黄牙大汉一个箭步冲上,大手一捞,拎着了卫渊的一只脚,将他拽出水面。江水倒灌入卫渊口鼻,呛的他连声咳嗽。
大汉将他的包袱掷在地上,双眼一亮,挑出那把缺了一块儿的黑玉扇子,大喜道:“找着了!找着了!哈哈哈!”一时得意忘形,放声大笑。同时把包袱里的银子都倒进自己怀里。
他倒拎着卫渊从船尾又走向船头。卫渊叫了几声:“放我下来!还我东西!”然而脑中充血,头昏脑胀,没几下就发不出声音了。
黄牙道:“小子还敢吱哇乱叫?要不是需借你这条小命邀功,早把你扔进河里喂鱼!”说罢又咧嘴大笑,卫渊看着他那口黄牙,吓得浑身发抖。
黄牙突然收了笑声,冲船主喊道:“船东家!你过来!”
船主巴不得他再走几步就下船,突然被他一叫,吓得哆嗦道:“好汉,您吩咐?”
黄牙皮笑肉不笑道:“哥们儿几个喝了十来天的西北风,饿得想吃人!今天一朝有鱼吃,船东家,你说是吃饱不吃饱?”
船主叫苦不迭,但还得陪笑道:“吃饱!吃饱!”
黄牙笑道:“不错,是个识相的。你把这个袋子装满,哥们儿就收网上岸。吃饱吃不饱,吃人不吃人,在你不在我啊!哈哈哈!”
说罢招呼手下拿来一口大麻袋。船主看得倒吸一口凉气,没奈何,呼唤船上众人一齐凑钱。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口,为了活命,各种铜钱碎银、绸缎皮毛都扔了进去,勉强撑满。
黄牙一只手拎起来掂了掂,心里颇为欢喜,脸上却假装不满,扬起一只眉毛道:“就这么点儿?”
船家愁眉苦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好汉,我们全船的值钱家当都在这了。您大可派人再搜一搜,再有值钱的您全拿走。”
黄牙道:“好罢!”走了一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突然停下,对船主道:“你记不记得刚才这个小子说了什么?”
船主只求他快走,应付道:“他说要下来,还要他的东西。这孩子不分轻重,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黄牙退了一步,大手揽过船主的肩膀,低声道:“你说我拿了他的东西?”
船主浑身发抖,道:“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不不,好汉没拿他的东西。再说他又有什么好东西了?”
不料黄牙斜眼看他,冷笑道:“他有!而且这样东西,你们全船的人死十次都抵不上!今天我从这小子手里抢走此物,你们都看到了,日后免不了传出去,我岂不惹祸上身?若逼你们保守秘密,嘿嘿,黄老大我只信死人,从来信不过活人!孩儿们,动手!”
这声“动手”一出,二十个灵泽帮帮众凶刀毕露,立时血光四溅,从船夫到船客,不分男女老人,杀了个一干二净。顷刻间船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
黄牙抓着船主的头发,一把按进水里,竟将他活活淹死,口中还道:“船东家是个识相的,省了咱们不少力气,就给他留个全尸,啊?哈哈哈!”
眨眼间江面被鲜血染红。灵泽帮众人凿穿客船船底,跳上了自己的几艘小舟。卫渊手脚被缚,嘴里塞了一块酸臭的破布,像团棉被似的被放在船尾。眼睁睁看着大船缓缓沉没,河水中分不清是血色还是夕阳霞影。
他从小到大连死人也没见过,突然看到这一船可怖至极的惨状,不禁吓得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只浑身不住发抖,头皮发麻。
小舟上一共五条大汉,其中两个划船,另两个不住地夸黄牙本领高强,办事利落,不日定将高升。
黄牙被捧得飘飘然道:“萧副帮主大动干戈,却功亏一篑,放跑了这个小子;黄某平时懒得动手,这一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嘿嘿,我看咱们不如直接去找帮主,亲手把这小子交给他,免得萧玉树拿他去邀功,却不提携咱们兄弟。”
卫渊歪躺在船尾,对这些人又惧又恨,心想:“这大黄牙真的姓黄。他杀人不眨眼,灵泽帮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老天爷快劈道雷电劈死他!”
一想到方才那些人惨死的模样便不寒而栗,心里不住地咒诅。口中破布臭气熏天,令他频频作呕,想要挣脱,但实在被绑得太结实,怎么折腾也是白费力气。
左边那人道:“好是好,可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兄弟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老人家,连他姓甚名谁都两眼一抹黑,上哪找他呀?”
右边那人道:“我看还是不要,听说萧副帮主得帮主真传,武功高深莫测,未来定是帮主女婿。咱们想法子讨好帮主自然不错,可也千万别得罪了这位乘龙快婿。”
黄牙点头道:“不错,姓萧的日后一定是司马副帮主的丈夫,这一点我可差点忘了。”
那两人奇道:“司马副帮主的丈夫?此话怎讲?”
黄牙笑道:“实话告诉你们:咱们灵泽帮副帮主司马灵的父亲就是正帮主他老人家。而金沙帮的副帮主萧玉树,就是他老人家暗中选定的未来女婿!两个帮派的副帮主正是人称的什么…天凑…天凑之合!可谓郎才女貌…不不,那个小白脸全靠长得漂亮,本事还不及我,该说女才郎貌才对。总之他俩不久便会喜结连理,到时候两帮说不定就并做一帮了。”
船上其余四人都是头一次听说此事。左边那人一拍大腿道:“怪不得萧玉树明明是金沙帮的副帮主,却能管咱们灵泽帮的事,咱们还要叫他萧副帮主,原来是这个道理!”
卫渊心想:“萧玉树,司马灵!这是杀死爹娘的仇人!还有一个度生和尚!”
他暗暗默念,牢牢地记住名字,可是又想:“记住了又怎么样?不用说打不过,现在更被他们的手下捉住,这条小命也不知能多活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