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炉熏香，炭钵烹茶，袅袅青烟和那氤氲热气交织融汇，此间香气更是调和勾兑，沁人心脾又透着禅意。
　　就在这禅茶之境，两位宰执重卿促膝而谈。
　　文驹豹嗅了这檀香茶韵，闭目细品一番，舒卷些许公事繁忙，慢慢道：“全祐啊(尚书左仆射章护疆表字），你前任兵部尚书，又曾长史辽东，宣慰夫余，大燕朝军制兵事应是谙熟，依你之见，我朝这军旅之事弊政何在？”
　　章护疆也正沉浸于这悠袅之境，待文驹豹问言，回神答道：“幼驰兄(尚书令文驹豹表字）谬赞了，我未经战阵，只是在这军中参谋赞襄过一二，难言谙熟，有些愚见，望兄指正。”
　　“但言无妨”
　　“我朝军制乃以府兵为要，一来我大燕朝太祖武皇帝出身寒苦，二来太祖争雄天下之初，领幽燕之地，较之中原地薄人稀，三则我朝甫定天下之时，强敌环伺。太祖遂定下这均田府军之国策。均田分地，民编军籍，兵士务农，农儿入伍。开荒辟野，修甲练戈，寓军于农。这才壮我大燕军之威势，得以剪灭群雄。待中原一统之后，又北御胡虏，凿空西域，平定辽东，夫余归顺，更有八千精骑入吐蕃，方得我巍巍大燕基业之肇始。”
　　说至此，文驹豹也正身叉手而叹：“太祖武皇帝确是英雄盖世，贤明圣君。旷世气度，四海宾服。”
　　“然，有些话语，我也是梗怀良久难得倾吐，今日与全祐既已言制此处，索性就直抒胸臆了。”
　　文驹豹这欲言又止，却惹得章护疆按耐不住。“幼驰兄但讲无妨，这阁台之间某与兄年岁相当，更是同科进士，往日虽常避嫌，但这心中自有亲疏，兄但可直言。”
　　文驹豹听得此言心中竟有所动，不想这章仆射也记挂着这同科之情。便不再遮拦，直言道：“这几日那姬清源在京中查案，未几，便已引出这些事来，且多涉卫府之事，右骁卫中候竟易容改装密会番商，更谋刺一介秋娘。我亲嘱姬清源专办此案，可这金吾卫虚与委蛇，颇多推诿，这经年来，京兆也每向我抱怨，金吾卫越职专事，处处掣肘。”说到此处，文驹豹欲言道出对玄武卫之疑，可玄武卫乃是圣上密使，稍作思量，又闭口不言。
　　章护疆闻听一番，也长吁道：“这府兵之策虽是立国之本，可时过境迁，今豪绅门阀之流，皆多并民田，致使均田政失，府军腐坏，农户脱田，军士逃府。卫府之间所余者尽皆贪挪膏腴之流，阿谀奉承之辈。加之先帝高宗年间二十年几无大战，这军中更兼尸位素餐之辈。今康和年间几场大战或赖边道募招健儿，或仗藩属安东军、安西铁军之勇。长此下去恐伤国本啊。”
　　章护疆之言虽是人人皆知，可真如此一番道将出来，却也令人脊背森森。文驹豹也长叹一声，说到：“先帝末年，某任秘书监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陈州、亳州、颍州时遇旱灾，先帝嘱我赈济灾情，颍州彼时情形尚可，田粮虽有减产，但若按律制分田之数，各户尚可糊口。奈何豪绅大并其田，多有农户丰年尚可支持，遇此灾情便实难果腹，更兼府兵调佣租，其负实转余农，遍地饿殍，岂因天灾，更兼人祸。路见女娃，爷娘俱死，与野狗争食腐朽之畜，我见其可怜，心生怜悯，随带回京抚养，便是今日吾女绮兰。”
　　章护疆闻听此昔年故事，不禁酸楚，更是长吁短叹而道：“此间弊政，积重难返，我等却奈之如何。愚虽分掌兵部却也只是检录籍册，考录勋级，清点武库等诸般闲差杂使。”
　　“是也。”这几句真说到文驹豹心中：“昔姜太后乱政，外戚姜宏蔚掌兵部，专擅弄权，顺昌逆亡，武将一应升迁任用皆随其喜好。时太宗景皇帝为楚王，身居大司马，开府统摄十六卫以制衡其权，又拣选边军精锐另立大行军，方才得以拨乱反正，诛灭后党。至此，这大司马府遂成我朝军将之首。高宗文皇帝年间，八王以大司马府右长史之职网罗诸将窥伺大宝，事败，高宗为杜绝宫掖之患，又专设执金吾统左右金吾卫，以内廷之臣统千牛、羽林诸卫。至此，我朝军制繁乱已极，党派林立，令行不通，每遇军国之任则推诿塞责，每遇升迁录勋则争先恐后，内耗至此，军国力疲。”
　　文、章二人相谈甚欢，却不知有一人已于后室听得良久，二人每议军国之弊，此人连连颔首，却不发言，专要听二位宰执有何高见。。
　　文驹豹正高谈阔论间，有人来报，“右金吾卫大将军来拜谒文相。”文驹豹心想，还是来了，哪里是拜谒，分明是讨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