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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拾回心情,抬头望了望不知道太阳在何处的黄蒙蒙的天空,重新发动摩托车,载着我和我老婆继续前行。
土路虽然并不泥泞,但车子行驶在上面就像是在软*肉上骑行的感觉,我感到保持摩托车平稳行驶也是一件极费神耗力的事。
道路开始出现折弯,而且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个转弯。四周围全是站立着的两米多高的大片大片的玉米秸秆,再也无法看到天阳县的外缘楼房,即使站在摩托上也不能;更可气的是我已经没有把握这条路是通往天阳县的了。而且我和我老婆两个人都失去了方向感,我们迷向了!
不过这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条路目前为止始终只有一条,并没有分出岔路,只要原路返回,还可以回到原点。
我不想走回头路,不想再经过那片斜坡上的玉米地,不想再碰到那个穿红祅的女人。我忽然想起油箱里的油也不多了,回去的话油未必能够;比较可行的是到县城之后加满油,再回去的话就比较稳妥了。
四面八方全是干枯焦黄而又霉潮的玉米地,举目四望,目力却不能及远,视线完全被或远或近的玉米秸秆遮挡住了。
一阵阵阴冷潮湿的风断断续续地吹着,我感觉有点冷,就问我老婆冷不冷,她却感觉有点热。
我像一个杂技演员站在摩托车上并尽量伸长了脖子四面观看,视线仍然不能穿透玉蜀黍花的花梢,任何方向都看不到有不同的景物从玉米地外显露出来,这让我倍感压抑;肺里像是被抽空了氧气,令我呼吸困难。
我和我老婆都有这玉米地仿佛无边无际永远也走不出去的无助感。我想的更远,我甚至想到万一真走不出这玉米地,一没玉米可吃,二没水可喝,两个大活人要是饿死渴死在这玉米地里头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突然就有一个声音像风一样吹过我的耳边:“还可以吃人!”
一霎间我的头皮一紧,浑身如遭电击。几乎是连跌带跳从摩托车油箱上滑摔了下来跨*骑在油箱上。不可避免地遭受冲击,我的双腿本能挺直夹紧!幸好油箱弧圆无棱,仍然硌得我难受了好一阵子,否则的话后果还真不堪设想了。
我老婆这会儿倒机灵,一下扶住了我,接着就开始报怨。
这种境遇之下难免让人心烦郁闷,我的心情本就糟糕,那处一撞之下又痛又酸说不出的难受,这会儿听她在耳边叽叽歪歪更是糟糕透顶,火气一下子给她顶了起来。我半点不能忍让就下车和她吵了起来,但她完全是无理取闹还喋喋不休;我忍无可忍就爆了粗口,但仍不是她的对手;最后我抛下君子绝不首先使用武力的承诺,她才老实了下来。
但她嘴里仍还在嘟嘟哝哝,我瞪了她一眼,撂下一句狠的:“揍你身上你就揭不下来,这地方可没人拉!”果然乖乖闭嘴,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平常吵架,每次我吵不过,瞪着她扬言要揍她的时候,她都会乖乖闭嘴。搞得我直到如今光喊不练,从来也没机会尝试过揍她是个什么滋味,是不是很解气、心里会很痛快?但她从来没因此掉过眼泪,一会儿气就消了,就开始嬉皮笑脸腻味到我怀里。
这一招用在我身上特好使,我感觉自己立马就变成了一颗不抱心儿的大白菜,三两下就给她拱散了,时机成熟之后她的狐狸尾巴就暴露无遗了——她突然发飙(大发娇嗔),大声报怨我居然要揍她,说我这么爱你,你居然要揍我!我叫你揍我!我叫你揍我!
其实她的嘴是多用途的,除了吃饭说话和其它美妙用途之外还可以用来咬人!而且届时你已经被拱散了,再提不起劲来把那张小嘴从胳膊上撬开;而且她的两只小手也灵巧且用途广泛,除了上述用途之外,还在经常的吵架中练就了一样过人本领——掐!除了要害部位和她舍不得掐的地儿,哪儿肉软、表皮痛觉神经比较丰富敏感,准逃不出她的魔指和指甲盖儿!可拧可掐,比老中医银针认穴还准!
这一次她却闷不吭声掉眼泪了。
她的眼泪掉下来的那一个瞬间我就后悔了,后悔补了那句狠的。刚刚满肚子的气火一下子全转化成了悔水。
我想哄她两句,但知道那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我和她心里都清楚,在这个荒寂枯槁之地,我并非只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要揍她。
她自觉坐上后座,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我心里忽然揪痛,看着她的脸,内心里充满愧疚。她扭过脸去不停用手背擦脸上的泪水,擦也擦不完。
我再没什么话可说的了,我想对她说对不起,但我自己都觉得虚伪。我跨上摩托车,点了两下电启动,车没发动起来,于是我一脚启动杆把车踹开。
无论如何,我要走出这片玉米地,哪怕无边无际,我要带她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摩托车启动了,离合松得像决心一样坚决。油门过大,车子突然向前一闯,她顾不得擦泪赶忙抱住我的腰,脸一贴到我背上就哇啦一下哭出了声来。
我后悔欲死!在心里不停咒骂自己,这一次,我连自家祖坟都给掘了!
空气在车速下摩擦着我的双耳。
耳听风声,我双手紧握车把,双眼一阵阵朦胧……
这玉米地没有我们错觉中以为的那么大,但是越接近玉米地的边缘,地里却出现了坟塚,并且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某块玉米地里甚至有亩余一片全是坟头,墓碑林立,有砖石大墓、也有土包小坟,大小高矮各异。
我只用余光扫到墓碑上刻着‘显考、显妣’等字样就心里发毛急忙收回目光。我老婆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坟包墓碑,吓得也不敢哭了,连伤心都吓忘了,紧紧抱住我的腰,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她不敢看,头拼命往我后背上钻。可是她越是害怕不敢看,路两侧玉米秸秆掩映下的坟墓坟包就越显多了起来,时隐时现连绵不断。
她越是害怕不敢看,偏偏忍不住偷偷睁眼。她越怕,仿佛另有一股魔力将她的视线牵连……
突然她的身子剧烈一颤!
我还没来得及生出骇异的感觉就听她“啊!”地一声尖叫,瞬时间我从头顶麻到了胯下!
我双手一僵!一个把握不稳,摩托车立时失去了控制,剧烈摇摆扭晃了几下斜斜冲出路去,呼嗵一声摔进了玉米地。摩托车发动机嗡地一下子转速达到了极至,连同整个车身都跟着剧颤不已。
车摔在了人工砍倒的玉米地里,我本能地脚一蹬就在铺地成排的玉米秸秆上滚了开去。车倒下的那一刻我反而镇定了下来,当我的肩膀与玉米秸秆接触的一刹那,突然意识到我妻子的腿被压在了车身下面!
这一惊比之先前更让我恐惧莫名!我几乎是本能地弹身而起冲了回去,虾腰就抠住车身,呀地一声劲吼,像掀开一块破木板一样把这两百多斤重的铁骡子给直接掀起,一下掀倒向了另一边!
极度的惊吓,我一把把我妻子抱在怀里当时就哭了出来!
我的哭声把她吓坏了,她慌忙安慰我说自己没事。
她的安慰却使我心里一点也不踏实,强抑住内心的恐惧情绪在她全身上下找伤处。因为车速并不快,加上又摔在厚厚的玉米秸秆上而不是撞到墓碑上或摔在玉米收割过的秸秆茬子地里,她的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小腿肚子上被车压出一块不大的瘀青。
看到那块瘀青我又抑止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给她揉捏,她不哭反取笑起我来:“一个大男人,哭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不害臊!”说着就用手给我擦眼泪。我心里仍不踏实,生怕她这是回光反照,双手在她头上又按又摸,问她哪儿疼……最后确定她的头没事就探摸她的胸口看看骨头是不是完整,又摸她的肚子各处看是不是哪儿疼。她笑着说不疼,我看她笑得越开心我就越害怕,我越害怕她就越开心;我心里来气就吼她:“你要是敢骗我,我……我就幠烂你的脸!”
我本想说幠死她,那样更解气,但我突然怕了,就犹豫了。
她笑得更开心了,我的恐惧就同比增长。过了一会儿,她笑出了眼泪,这才心平气和地对我说:“我原谅你了!”
“快把摩托车扶起来!油都淌光啦!”她突然惊醒大叫,我这才闻到一股浓烈的气油味。
扶起摩托车之后我才想起问她刚刚怎么突然大叫,知道我车技不咋的还吓我,害得咱们摔倒。
不问还好,这一问不要紧,她又啊地一声惊叫就扎进我的怀里。
刚刚我哭那阵儿,她只顾着开心,竟一时得意忘形,连着刚才受惊大叫那档子事儿也给顾不上了。这会儿躲在我怀里又瑟瑟发抖起来,她胆怵地从我怀里伸出一根指头,指向我们身后不远处的一块玉米秸秆影绰着的所在,小声细气地在我怀里说:
“那里……那里……!”
她的声音也随着发抖的身子在颤抖,听起来像小女孩受到惊吓时的低哭。
那一小块玉米地里的秸秆,一棵棵、一排排整齐地站在田地里,下半截玉米叶子早已腐朽掉落或者垂贴在玉米秸秆上,看起来像军事阅兵时整齐立正的士兵,透过士兵与士兵之间的间隔,影影绰绰能看到青灰的砖石的颜色和褐色的土包,她所指的正是那亩余一片大的墓地。直觉上我以为是一个家族的墓林,就是我只看到‘显考、显妣’字样就慌忙收回目光的那片墓地。
我自认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我理性地认为人是有灵魂的,却绝不会变成鬼;我以为鬼就应当是魔鬼,但永远不会是人死以后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样子,那纯粹是他娘的瞎扯蛋!在这世上,一切的魔鬼都没有人心更可怕!只所以人不敢面对死亡,是因为你有害怕死亡的原由!
但理性与情感永远都是有冲突的,而且有时候矛盾尖锐不可调解。我明知如此,仍忍不住对那片阴幽死气萦绕笼罩着的坟地心里发毛——说白了,人永远都会对死亡之后的未知在还活着的时候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是蚀刻在人基因当中从最原始一人到世界末日最后一人贯穿始终的最基本信息!活人也应当把死,放在心上;不然你就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我的思想激烈地分析着,像是白热化的天人交战!但我的脚却一步步移向那片坟地。我感觉我老婆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好想跳到我身上,像围裙一样紧紧束贴在我的身体上;她的额头顶住我的胸肌,那么用力,巴不得能够钻进去。我有点心疼,就把她抱了起来,像抱孩子一样托着她的屁股,她的胳膊腿马上就盘绕在我的脖子和腰上,几乎束得我喘不过气来。
胸口里涌出的一股热烈豪壮的保护欲无形当中把那一股让我头皮发麻的惊悚冲淡了不少。一步步靠近那片墓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越靠近墓地,这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就越强烈;那股被冲淡了的惊悚就随之又回浓了几分。
我感到丹田以下一片温热,不一会儿又变成一片湿凉。我的大脑竟迟钝到去想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直到我下意识地发觉这种感觉是我老婆造成的,她在不知不觉间尿裤子了。
一双脚好像不是我在控制着它,而是它一前一后、一前一后在驮着我向墓林走去。直到脚步停下,正面面对这片墓林时我才得已证实先前的直觉;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确实是一个家族的墓林,主位上是一座砖石砌造的大墓,一人多高的雕纹墓碑上写着‘显考、显妣’什么的,我不敢细看,觉得那是对死者的不敬。拱围着的坟墓错落着渐次低矮,也越来越小。
当我思想这坟墓的格局的时候,我的心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开始责怪我老婆的大惊小怪,怨声怨气地在她耳边取笑她:
“胆小娘儿们!自己吓唬自……”
那个‘己’字卡在了喉咙里,脑子里嘭地一声就炸了!
我能清楚地感觉得出自己浑身的毛发炸得像刺猬!
像是连锁反应,我的妻子身子又是剧烈一颤,她张大了嘴含住我的肩膀,喉咙里发出极度惊恐的拼命压抑着的呜咽,仿佛只有我的肩膀上的肉才能封堵住她里面的恐惧而不使它爆发出来万一被什么未知的、可怕的力量听到!
丹田处又是一股温热,这一次,这股温热一直延伸到我的裤裆里面。
就在墓群的最边缘,添有一座新坟,坟上的纸花和鲜花花圈因为雨淋全部都幠贴在了坟头上,就像新娘子头上戴的花头饰。
再明显不过这是雨前刚埋的新坟!
而坟墓的墓碑上,清晰无比地刻着:
爱妻易晶晶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