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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玩意,跟我们混?”赵丰年没开口,齐锦堂先从地上连滚带爬地坐起来了,三两步爬到钱正豪的跟前,冷声道,“你他娘的有病吧!前脚刚打完了老子,这会又要张罗合伙?赶紧滚!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钱正豪不以为意,挪了挪屁股,压根就没有动窝的意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丰年。那眼神,暧昧得就像是皇宫里头,等待着让皇上垂怜的妃子。
刚让齐锦堂中邪的德行恶心了一把,这会看见钱正豪的眼神,赵丰年的脊梁骨是一个劲地往外冒冷风,赶紧把脑袋一扭,也学着齐锦堂的模样厉声道:“那啥,你赶紧滚啊!我们兜里头没有余粮了,别跟这耍臭无赖,赶紧找你那帮兄弟去!”
钱正豪倔得像是头牛,任凭那俩人好说歹说,他偏偏就是一副跪到地老天荒的架势。这钱正豪虽然长得又黑又矮,活像是个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山药蛋子,体格子却是真的结实。赵丰年抡着个铁拐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钱正豪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像是茅坑里抬不走,撬不动的石头。
打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这傻子愿意跪,就让他跪着吧!明天还要趁早赶路,没时间和他瞎耽误。俩人也是打累了,就地生了点火,倒头就睡。
第二天,没等鸡叫,俩人就爬起来了。
那个钱正豪果然还在地上跪着,呼噜打得山响,恐怕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赵丰年跟齐锦堂赶紧收拾好药箱架上了拐,蹑手蹑脚地往林子外头摸。齐锦堂一边走还一边叨咕:“真他娘的晦气,让个孝子守了一晚上的灵!”
赵丰年心里头也是别扭,昨天晚上,他睡得并不踏实。一方面担心钱正豪是个内行,趁着俩人睡得死,惦记他的拐;另一方面,那小子低着个脑袋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了大半宿,夜黑风高又是在林子里头,赵丰年也真是害怕他再给哭来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人家大小伙子睡觉抱媳妇,他赵丰年呢?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半夜睡觉还得抱着根铁拐。
钱正豪好像天生就是赵丰年的克星,狗皮膏药粘身上,撕下来就是一层皮。那俩人的脚步可以放轻,但是铁拐该多沉,可就是多沉。林子里头的枯枝败叶多,脚丫子可以避开,铁拐可就说不定了。赵丰年手上的拐刚刚压断了一根树杈子,钱正豪立马就在后面嗷咾叫唤了一声:“哎呀我的老天爷!兄弟,你们这是要去哪啊,咋不叫我一声呢?”
齐锦堂皱着个眉毛,抄起地上的木棍子就要打人:“我他娘的犯得着叫你吗?我俩搭伴赶路,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是,你这人咋这么不要脸呢?”
这一回赵丰年倒是出奇的镇定,一把按住了齐锦堂的手,反倒对他摇上了头:“拉倒吧,他愿意跟,咱就让他跟。到了山海关,还指不定是啥样呢!”
从赵家堌出来已经几个月了,赵丰年跟在齐锦堂后头,多多少少也学会了点江湖上的人情世故。为啥他突然又不想轰钱正豪走了?其实这里头赵丰年多多少少也是带着点私心,齐锦堂这人并不可靠,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别听他现在把自己的能耐吹得天花乱坠,到了山海关,这老头子能不能把关系弄明白都还两说。即便到时候齐锦堂把关系都打点好了,清兵也未必会放他俩人都过关。赵丰年也算想明白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光凭自己一个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上力气。钱正豪这人虽然莽了点,可看他的面相,不像是有啥花花心眼的人。再者说,山海关那地方的清兵,是出了名的狼性,这小伙子有把子力气,又一门心思地想跟着他们干。管他是不是出于真心呢,送上门来的打手,不用白不用。
看见赵丰年已经同意让他跟在后头了,齐锦堂也不好在说什么,扔下了棍子,嘴里叨叨咕咕地一个人先走了。赵丰年看得出来,昨天晚上挨了一闷棍,这对齐锦堂来说是个过不去坎。今天他让钱正豪跟在后头,就是默许让他入伙了,让一个险些要了他老命的人跟他一起搭伙办事,齐锦堂怎么可能不生气呢?人在江湖,谁不是各揣各的心眼?赵丰年看着齐锦堂气呼呼的背影,也不在多说什么,一瘸一拐地就追了上去。
一大早上这俩人闹得不太愉快,眼瞅着就要到山海关了,齐锦堂也没主动和赵丰年说一句话。赵丰年也是乐得自在,你不说话,我也懒得和你搭腔。可是钱正豪就不一样了,俩人没再轰他走,就是个傻子也能品出来是什么意思了。这一大早,钱正豪屁颠屁颠地跟在俩人后面又是作揖又是道歉,一个劲地夸他们本事大,赛过活神仙,以后到了关东就有指望了。
赵丰年虽然没和他搭茬,但是抛开虚头巴脑的吹捧不提,到真是在这一路上听出了点有价值的信息:钱正豪这人不但可以留下,以后还要争取让他成为自己的亲信。
这小子不但会武,而且武功绝对还不差——因为他是太平军的人!
听钱正豪说话的意思,他原本就是武义渝原县的一个庄稼汉,这两年大清皇帝让洋人欺负得够呛,又是赔银子,又是赔地盘,那帮官老爷手里的俸禄是越来越少。可是人家富贵日子过惯了,朝廷不给银子,不是还有老百姓呢吗?他们渝原县的县令是三天两头就问老百姓要一次钱,今天说是土地改革,要重新收费,明天是维护治安,给衙役们统一更换装备。老百姓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全叫这群狗官变着法地给坑没了。银子压榨光了,县太爷就打起了他们土地的主意,说是国难当头,县里决定回收土地,转租给农民,一亩地多涨了三两纹银,不交钱的没有地种,交了钱的五五分账。收了地,等于断了他们庄稼汉的活路啊!当时县里就有不少农民决定造反,拿着锄头拿着耙围了县衙门,逼着县太爷给个说法。当时围县衙的,就有钱正豪的爹娘。
县老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哪能让这帮庄稼汉给唬住?那一天围县衙的人到最后是死的死,捉的捉,跑掉的几个也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钱正豪他爹他娘的运气不好,没等跑回家,就让衙役们在县衙门前给活活打死了。
钱正豪恨透了朝廷里这群当官的,想方设法要给自己爹娘报仇,奈何他当时一来岁数小,二来又不会功夫,只能先找个师傅学本事。就这么一来二去,他听说太平天国宣传着“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那里头的人一个比一个武功高,专杀清朝的狗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太平军。跟着大部队走南闯北,也做过几件劫富济贫的英雄事。
两年以前,他们太平军挥师西征,一路上势如破竹,屡战屡捷,到了鄱阳湖终于吃了个大憋。听说那股军队是打湖南来的湘军,领头的是个姓曾的大官。当太平军的几年,钱正豪也见过不少死人,唯独这一次,他们太平军伤亡得最惨。昨天还跟他有说有笑地在一起守岗,转天就要去战场上给这个朋友收尸。前前后后两个月,他一共埋了自己三十多个战友,直到这一次,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有多可怕。
他不想死,所以今年二月,趁着太平军和湘军在鄱阳湖对峙,他趁乱跑了出来。他不敢往南跑,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奔北边来,可是未成想北边遭了灾,老百姓一个个饿得都揭不开锅了,这才逼不得已跟着几个路上认识的人,干上了抢粮的买卖。
别看齐锦堂在前边走,耳朵伸得倒是长,简单听完了钱正豪的过往,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哼!他娘的怂蛋玩意,贼窝里头出逃兵!”
赵丰年在心里偷着乐:乌鸦笑话锅底黑,你他娘的不也是从江南大营里头逃出来的?还真能舔着个老脸,笑话人家是逃兵。
赵丰年也不是傻子,毕竟一大早上就得罪过一次齐锦堂,等会到了山海关还得指望这老东西跟守兵疏通关系呢!所以,这话到底让他给生生地揣进了肚子里。
钱正豪却活像是让齐锦堂在胸口给捅了一刀,脸色刷拉一下就白了:“齐神仙,我是个怂包,我胆子小,我怕死,我是逃兵。你怎么说我都行,我他妈的自己都讨厌我自己,可是你不能侮辱我的兄弟!我不知道您以前是在哪发财的,但是我们太平天国可不是贼窝!我在太平军的那会,从来就没抢过老百姓的东西!谁是贼……这个世道上,谁贪得多谁就是贼!压榨老百姓的是我们吗?是他大清国的狗皇帝,还有那些狗官!”
齐锦堂让钱正豪骂的得脸色一变:“什么叫他娘的狗官!我就懒得和你们这群庄稼汉聊朝廷的事,依你的意思,朝廷里头就一个好官都没有了?我听说朝廷里,太医院的一个医士就不错,是个两袖清风,爱民……”
“他爱个屁,呸!”钱正豪也冷哼了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再说他一个小医士,算是什么大官?”
齐锦堂和钱正豪似乎天生就有点八字不合,也难怪,这俩人一个官,一个贼,哪有见面不掐架的道理?眼瞅着他们俩越说越激动,赵丰年赶紧跳出来说好话:“唉唉唉!都是江湖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不说这个了中不?你们瞅瞅,前头咋那么多人呢?那城楼上的是啥字?叫天下……天下啥玩意?”
齐锦堂看到这一幕,才总算露出了点笑模样,猛地一拍大腿,兴奋道:“那上头写的是‘天下第一关’!年子,咱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