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他娘的打了！二婶……二婶她疯啦！她把李主事给咬死啦！”
　　“俺爹？”就见李英巧的眸子一冷，复杂地瞥了一眼赵丰年，“俺去看看俺爹，你们在这守着。俺没回来，不准走放他们！”
　　赵丰年直勾勾地看着李英巧推开众人往外头跑，一时半会还没从震惊当中缓过神来：这李英巧平日里看着呆呆傻傻的，合着都是她装出来的？还有他爹李主事，他让李二婶给咬死了？那瘸老太太连下地都费劲，咋能咬死李英巧他爹？
　　祠堂里头隐隐约约地冒着一股子尿骚味，这群乡民露胳膊挽袖子，一个个表面上看着凶蛮的像要吃人，没准已经被门外的变故给吓得尿裤兜子了。
　　赵丰年横着铁拐，目光不离人群半寸，微微偏过脑袋，对身后的齐锦堂低声道：“趁乱，咱杀出去！”
　　齐锦堂倒是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抬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也不忌讳自己时下的处境，脱下臭鞋抠上脚丫子：“你咋总寻思些个打打杀杀的玩意呢？现在不是咱走的时候，不出仨数，那李英巧准回来！”
　　不等着赵丰年回嘴，齐锦堂这头话音刚落，李英巧那边已经举着尖刀一步一步地退回到了祠堂里头，如临大敌一般地瞪着门口。
　　“巧儿，外头啥情况……你爹他……”
　　“俺爹死了！”李英巧头也不回，声音冷得似乎能结上一层冰，“千算万算……没成想让这老瘸太太成了祸患。当初就多余顾忌她的救命之恩，真该连同她也一起给办了！”
　　“千算万算没料到，你这小丫头片子跟我们玩了这么一手！”齐锦堂抱着个膀子，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李英巧的后背，调笑道，“亲爹死了，你是一个眼泪疙瘩都没掉。有啥说啥，你这丫头……还真是个人物！”
　　李英巧冷哼一声，似乎压根也没想接下齐锦堂的茬，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打俺老祖宗那辈开始，这李家庄就由俺们家人一手经营。祖辈们辛辛苦苦才支起来的家业，不能折到俺们这代人的手里！不管是屋里头的外人，还是屋外头的内鬼，想要祸害俺们李家庄，俺李英巧第一个和他拼命！”
　　“不是……你这老娘们说的话都有意思，我们祸害你李家庄？你们要是不做亏心事，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吗？”赵丰年把铁拐往地上一砸，指着李英巧大骂道，“你爹他表面假仁假义，背地里捅捅咕咕，尽干些个偷鸡摸狗丧尽天良的勾当，你以为这庄子的黑，还能藏得了一辈子是咋的？还真不是爷们我看不起你，就你们庄上的这几瓣烂蒜还真他娘的拦不住爷爷我！”
　　“赵丰年！”李英巧扭过头来的一刹，眼珠子里头已经噙满了泪水，“俺爹已经死了！你那张臭嘴能不能……”
　　李英巧的话还没等说完，外头又隐隐约约地响起了歌声。
　　“八月八，郎回家，爹死娘伤无牵挂。孩儿丢，一命休，坟立村口鬼剃头。九月九，跟娘走，不渡奈何望乡愁。月儿红，地狱空，棺材里头把命送……跟娘来，跟娘走，跟娘替你报血仇。灭了他二百零四口，挖他的眼睛吃他的肉……”
　　外头明明艳阳高照，却突然有股子阴风带着尖啸闯进了屋子里头，李英巧二话不说咬破舌尖，张口就把血喷在了尖刀上面，拉开了架势厉声道：“都把招子放亮咯，那东西要进屋了！”
　　阴风刺得骨头疼，众人正手忙脚乱地寻摸趁手的家伙事，齐锦堂趁乱一把给赵丰年扯了个跟头。没等赵丰年动怒，齐锦堂已经压着他的肩膀头子，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小声说道：“在地上趴好，搂住了你的龙头拐！你那铁拐上头有龙气加持，外头的东西伤不了你。我离你近点，正好还能沾点光。”
　　俩人说话的功夫，一道黑影已经射进了祠堂里头。就只听见祠堂里头惨叫连连，没过几个喘息，已经有四五个人捂着喉咙倒在了血泊子里。李庄祠堂瞬间就炸了营，扯着嗓子哭的，抱着脑袋跑的，攥紧了拳头准备开战的，各式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赵丰年的腰上，腿上也不知道让人踩了多少脚，这功夫在地上蜷成一团抱着个脑袋，已经把齐锦堂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心里边骂归骂，他这眼睛倒是也没闲着，万幸赵老拐还给他留下个望气的本事，这会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李二婶正趴在祠堂的东墙上，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英巧的后脖颈子。
　　赵丰年想都没想扯开了嗓子，用近乎咆哮的声调大喊道：“巧儿！你身后！”
　　李英巧下意识地别过了脑袋，立马被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道给撞飞出去，尖刀脱手，胳膊上明晃晃的四道爪子印，接连撞倒了几个往外跑的人，当即就晕了过去。
　　赵丰年总算看清楚了李二婶现在的本相：只见这老太太披散个头发趴在地上，面无血色两眼通红，两条残废的大腿“咣当、咣当”地砸着地面，正一脸怨毒地盯着他。
　　恰巧赵丰年也是趴在地上，刚好跟李二婶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眼瞅着这老太太就要奔着自己的方向扑杀上来，赵丰年把心一横，呼啦一下直起了身子，握紧了铁拐高声喊道：“来啊！你们李庄的勾当是老子捅出来的，你他娘的别尽挑些个女人孩子下手，有能耐你冲我来！”
　　祠堂里的人本也跑得差不多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个尸首，被掏心挖眼的到还真不多，大多数人的死相更惨，不是被踩瘪了脑袋，就是给踩出了肠子，这人群要是乱起来，当真是比鬼还可怕。
　　李二婶的两条后退“咣当、咣当”地砸着地，一听到赵丰年的那句话，反而没了方才那股狠辣的劲头，哑着嗓子道：“俺的亲家儿媳都让他李裕生一家给祸害死了，村里的人看着他们财大气粗，没有一个肯帮俺做主的……他们不该死吗？”
　　“啥玩意？亲家……儿媳？谁是你亲家，李老歪？”赵丰年看着哭哭啼啼的李二婶，瞪圆了眼珠子惊讶道，“我他娘的还以为是冤鬼索命，合着李庄这一宗宗事，都是你干的？”
　　李二婶的眼珠子一汩汩地冒着血泪，呷声道：“俺儿子跟李老歪家的姑娘是指腹为婚啊！那姑娘一心挂记着俺家儿子，等了五年，关照了俺五年……俺那败家儿子也是不争气！走的时候说，只要在关东闯出个名堂，就来接俺们走，一去就是五六年，连个屁都没带回来……他们都跟俺说，俺儿肯定是死在道上了……俺儿答应过回来接俺过好日子的，俺儿哪可能说死就死了呢？都是他李裕生把事办得太绝了！祸害死了俺的宝贝儿媳妇，还要了他们一家子的命！这李庄上下没他娘的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全都该给俺儿媳妇陪葬！”
　　“老太太，你也容我多说两句。”齐锦堂说着话，从地上爬了起来，“你儿媳妇家死的冤，这庄子上没的那些个孩子呢，他们冤不冤？是，他们爹娘不分黑白帮着李裕生说话确实该死，那帮孩子知道啥，你祸害死的那帮孩子，谁帮他们报仇呢？”
　　赵丰年又是一愣，直勾勾地盯着李二婶：“坟立村口……说的是你？你好好一个大活人，编的歌咋这么丧气呢！孩子是你偷的？你偷那些个孩子干啥玩意！”
　　齐锦堂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李二婶，哑着嗓子对赵丰年说道：“我第一次去这老太太家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死人味，可是这老太太身上偏偏一点尸臭都没有。所以我才在她们家放了那包草药……”
　　齐锦堂说着话，就把怀里已经拆了封的草药包掏了出来，草药此时正冒着荧荧的微光，就像是刚摘下来的那么新鲜。
　　“这玩意叫鬼萤草，压根也不是用来治病的。道士和尚出山帮人平事，都会带上两根给自己探路，就是因为这玩意接触到的鬼气越重，就越亮堂，越新鲜。未成想，今个这玩意能用到你身上……”齐锦堂看着李二婶，那眼神里头，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悲哀，“你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吧……看这鬼萤草的颜色，你都已经死了三四个月了！为啥不走呢，你为啥还要留在庄子上头祸害孩子呢！”
　　“齐大神仙啊……俺儿子还没回来，俺儿媳妇又让人给祸害死了……俺不能走啊，俺走了，俺儿子回来该找不着家啦！”李二婶说到这里，竟幽幽地哭了起来，“摸了你的草药包子，俺才算是想起来……村里的孩子，都是俺杀的呀！可是不杀他们咋整？小孩子身上的人气最重，吸了他们的人气，俺才能在人世间活动啊！俺得等俺儿子回家！他爹已经死了我不能让他去一趟关东，连家也没了吧！再说了，那帮小崽子的爹娘也不是啥好东西，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爹害了俺儿媳，俺吸了他的人气，有他娘的什么错！俺老太太算是想明白了，俺不单要让这李庄绝根，还要他们李庄满门死绝，鸡犬不留！”
　　李二婶越说越激动，满头白发无风自起，嘴巴一张，皱皱巴巴的嘴唇里头竟然露出了一口整整齐齐的新牙！
　　齐锦堂大惊道：“赵丰年啊赵丰年，你算得是真他奶奶的准，这老太太到处找孩子吸人气，眼瞅着就要成精了！赶紧用那铁拐砸她！等她吸够了人气，天王老子都治不了她了！”
　　啥玩意？人还能成精？
　　箭在弦上不容多想，赵丰年抡圆了铁拐，对着李老太太的脑袋瓜子就砸了下去。破空之声好似虎啸龙吟，可这铁拐刚轮下去了一半，就被一股子力道生生地给扼在了半空。
　　只等赵丰年定睛一看，迎面站着的，正是两条烂得没了模样的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