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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战事
五
蓟州城北的“北归营”经蓟州军民的改建,草棚茅庐变成了砖瓦泥土房,两万多逃难的汉民除两三千回到关内老家外,剩下仍有近两万人就在蓟州安家落户,“北归营”也改名叫“北归镇”,由于府库中银钱远不够,戚继光率先将朝廷赏赐的银两布匹捐出大半,用于营建北归镇,尤仲达、何敏等将领亦效仿戚帅,将所得赏赐仅留十之二三,其余尽数捐出。
赵希明已是总兵府参议,为便于公干,祖孙俩搬出了北归镇,将改造好的屋舍留给了当初一起合住的那一家三口。赵希明在戚继光的建议下买了离都督(总兵)府不远的一处院落,共有三间瓦房,一间草棚,一间厨房,前院种些花草,后院种蔬菜,共计花去不到一百两纹银,其余银两同大帅戚继光一样尽数捐出,而锦缎留下一百匹给孙女,其余也上缴府库。
程振辉自京师回来后,除去边防巡查和日常操练亲兵,仍旧隔日去赵希明家,教授赵南婷武艺,聆听赵希明的诗书,倒也惬意愉快、其乐融融。
正月十五元宵节后,鞑靼俺答汗派遣巴布扎颜为正使,朵颜泰、哈志平二人为副使,一行人赴北京议和,行至蓟州城,戚继光令人大开城门,赵希明将巴布扎颜等迎进都督府大厅。两边分宾主坐定,互相引见后,戚继光首先开口道:“亲王今番化干戈为玉帛,亲来议和,不计前嫌,戚某不胜钦佩!”说罢对巴布扎颜拱手微笑。巴布扎颜此次来议和也是迫不得已,只因去年大败,葬送了俺答汗亲侄子蒙巴特的性命,为将功补过,才硬着头皮来明朝议和,而对于自己的颜面也顾不得许多了,因此闻此讥讽之言装作毫不在意,对戚继光施礼道:“戚大帅威名震于天下,小王败于戚帅手下,也是心服口服!”当然这“心服口服”也确是出自真心,他心里也清楚,即使再率十万兵马同戚继光一战仍是没有胜算。戚继光谦虚道:“亲王如此说,戚某不敢当了,既然两家已罢兵议和,你我当早日促成此事。”“大帅说言极是,不知我等何时可以进京议和?”“本将同谭大人已奏明朝廷,不日将护送贵使一行前往京师。”“多谢戚大帅。”双方交谈完毕后,戚继光命人将巴布扎颜等送往驿馆歇息,等候朝廷旨意。
戚继光在同巴布扎颜交谈时未留意坐在较远的赵希明,参议赵希明在迎进巴布扎颜几人时,脸色已很难看,巴布扎颜也注意到了,他认为是汉人对异族的反感,况双方刚交战不久,有抵触情绪也很正常,但事实是由于哈志平,他却不知,这个哈志平不是别人,正是赵希明失散多年的儿子—赵志平。至于赵志平如何成了哈志平,赵希明不清楚,他也不想知道,戚都督和巴布扎颜几人说话时,他除了不发一言外,全程没看哈志平一眼,而哈志平也早认出了父亲,心中同样讶异莫名,不时拿眼偷瞟老父,但赵希明目不斜视,像没看到他,令哈志平羞愧不已。好容易等会谈结束,到驿馆略微安顿,哈志平便向巴布扎颜禀报此事,巴布扎颜闻听亦感惊奇,问他是否前去相认,哈志平犹豫半响,决定前去相见,巴布扎颜也表示赞成,让他尽快去,哈志平日间向都督府周遭路人打听到赵希明住处,等天色一黑即行前往。
赵希明新家离都督府仅隔两条街,很好找寻,哈志平到时,看到院子门口悬挂着两盏红灯笼,尚存节日的气息,轻轻叩响门环后,不久从里面传出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何人敲门?”哈志平心中大跳,这必定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了,停顿一下,强抑住激动的心情,轻声回答:“我来探望赵参议。”里面门闩响动,随着院门开启同时女孩的声音响起:“姥爷还未返回,你…”南婷打开门时楞住了,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认了下来人,失声叫道“爹爹!”哈志平带着愧意,哽咽的叫了声:“南婷!”一时无法说下去。赵南婷惊喜地把父亲让进房间堂屋,招呼坐下后,南婷急不可耐地问候父亲这些年的近况。原来八年前,那时南婷才六岁,鞑靼一批贵族来到被掳掠的汉人奴隶中挑选懂得诗词文章的青年男子,赵志平早年为父亲赵希明培养,在乡试中过秀才,被掳掠的十二年中,始终没丢弃文字功夫,闲暇用树枝、土块写诗作画,平时在鞑靼军中也兼做些文书抄写的活,鞑靼贵族找到赵志平后如获至宝,而赵志平自从妻子离世后,在家中即当爹也做娘,吃尽人间苦,难有出头日,眼看归还南朝无望,不顾父亲的强烈反对,执意随鞑靼贵族远走都城板升。一晃就是八年,凭着旁人不及的文笔功底,待人做事又稳妥细致,加之碰到贵人巴布扎颜,从一个刀笔小吏提拔到军中谋士,这次战败因祸得福又成为鞑靼议和的副使,也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而这八年间,赵志平也时刻心系父亲女儿的安危,知道他们生活的艰苦,但父亲耿直的秉性,自己也没勇气去探望,得知祖孙随难民逃归南朝后,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担忧无限,本打算借此次和谈之机寻访他二人,没想到进蓟州的第一天就碰到了,心中即高兴又忐忑,不知父亲能否相认是他最大的隐忧。赵南婷听完父亲这八年的曲折经历,心中滋味异常复杂,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充满了矛盾,这对于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女来说,该用怎样的心态去接受这样一位父亲,难度确实太大。但南婷有个优点是理不清想不明的事先不去想,等长大了自然会明白,因此这个难题并没困扰她多久,见到父亲还是高兴多于忧愁,在听完父亲的故事后,她也把爷爷和自己这几年苦尽甘来的经历一一告诉了父亲。
赵志平的父亲面对儿子这个问题时,也觉得难以处理。赵希明当日一直在衙门逗留,处理公务同时在思考如何对待赵志平,今晚这个逆子肯定要来相认,不考虑清楚,如何回去见面,又如何向南婷交代。如果不认,他一定赖着不走,对南婷也会造成伤害,如果相认,岂不是默许了他认“贼”作父的行径?以后在南婷面前如何做长辈,这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赵希明苦苦思索不得要领,到黄昏时才不得不决定,且先回去,为大明合议着想,先认了这个不肖子,但也要让他吃些苦头,答应以后须回归我大明才罢休。赵希明慢慢踱步回去,到了大门前,犹豫着抬了几次手才敲响自家的门,南婷在里间迅速地跑来开门,刚开口说了声“爷爷,我爹他…”赵希明点点头表示知晓,但脸色却是阴沉的,南婷关上门,默默地跟在后面。
赵志平已站在堂屋门口,垂手肃立,赵希明径直走到里面坐下,南婷拉着父亲也走进来,出去沏了一壶茶,刚放下,赵希明道:“南婷,你先回屋歇息,我和你爹谈些事。”南婷一听姥爷说了“你爹”,看来情形不是太坏,尚有回旋余地,于是答应出去,回身掩上房门。赵志平已在堂屋等了一个时辰,南婷在堂屋中间架上了火盆,点起了两个大蜡烛,房门关上后,屋里很快热起来,但气氛却相对较冷,赵希明坐着半响不说话,而赵志平站着大气也不敢出,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又过了会,赵希明开口道:“赵志平,你还想到回来。”赵志平扑通跪下,“父亲大人,不孝儿志平向您请罪。”说罢,深深磕了三个响头。赵希明怒容满面:“逆子,你也知道错了。”赵志平惶恐不敢抬头。赵希明骂完后,胸口不断起伏,等气息稍平,才说道:“你起来说话。”赵志平头抬起,眉眼向下,身体却没有站起,赵希明心想:“让他跪着也好,这么多年在外享乐,不能轻饶了。”也就没再要求,接着问道:“你把这些年都在鞑虏营中干了哪些辱没家门的事都给我说清楚了。”赵志平于是一五一十,将这八年来的艰辛历程向父亲合盘道出。赵希明仔细听完,推断出赵志平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还不放心,追问道:“除了前次你随鞑靼军入侵我朝,你可还有对我大明和汉家百姓不利的行事?”赵志平对天盟誓:“天日昭昭,人神共鉴,我赵志平如若还有伤害大明和百姓的事,不得善终。”赵希明暗自点头,他这种毒誓都发了,应该不会诓人。“我再问你,你为何改名叫哈志平,我赵家祖宗如何容你。”赵志平脸色通红,辩解道:“爹爹,正因不孝儿做出此等背叛祖宗的事,因此改换姓氏,不致祖宗蒙羞!”这句解释让赵希明心中略平,他接着逼问:”那你须将功补过,此次和谈完成后,你再做我大明子民,改回祖姓,你可答应?“看到赵志平面有难色,赵希明怒道:”既不情愿,你即刻走吧,赵家没你这种无耻之人。”赵志平不敢再犹豫,马上应允:“孩儿愿重新归顺我朝,永为大明子民。”赵希明这才转怒为喜,让赵志平站起身来。父子俩又沉默了一阵,以前那种亲密无间、毫无阻碍的情感一时难以找回,赵希明决定结束这次会面,先给他这次机会,以观后效了,于是说道:“你和南婷道一声别,先回去吧,等和谈结束,再来家里。”说完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赵志平略感失望,他很想在家留宿一晚,找回八年来家的感觉,但父亲最后一句“再来家里”又给了自己希望,他还是家庭的一员,下次还可回家,当然前提是要认这个家,要归顺大明。赵志平给父亲再次跪下施礼,怀着沉重的心情给依依不舍的南婷告别后,在深夜的冷月寒风中返回驿馆。
正月底朝廷旨意下达,允许鞑靼使者进京议和,即日启程。总兵府亲军指挥使程振辉再次被戚继光派往北京,这次任务是护送鞑靼议和使者。在哈志平去往赵家的第二天,赵南婷即告诉程振辉她找到了失散已久的父亲,程振辉也替她高兴。没几天又被派去护送哈志平一行去京城,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一路该怎样称呼这位哈使者,不对,应是赵使者,叫赵伯父还是赵郎中(哈志平此次的头衔是议和郎中,鞑靼宫廷无明确官职品阶,郎中、参议等均是参照前朝元廷设置),还是叫赵郎中为好,他应不知我和他父亲及南婷的关系。从蓟州到京城一日即到,清晨出发,傍晚到达京城驿馆后,朝廷派鸿胪寺官员陪同吃了晚餐,并将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告知巴布扎颜等人。
第二天一早,鸿胪寺来人将巴布扎颜等人接到礼部官衙,程振辉陪同,和谈事宜由礼部侍郎李敬庭负责。双方将各自的和谈条款交换公布后,相互有冲突和矛盾的地方,李敬庭表示要递交内阁修改,最后由皇上裁决。主要分歧在于:鞑靼要求开放边境,双方设立互市,互相进行商贸往来;而明庭则要求鞑靼俺答汗归顺,明朝皇帝将册封俺答为王。这两条各自的议和条文中都没明确提及,而又是核心条款,如不加以修正,和议将无法达成一致。巴布扎颜也深知此点,同意各自派人回去请示通过后,再行签订。回到驿馆后,巴布扎颜决定派一位议和副使回去,劝说俺答接受明朝册封的要求,哈志平本是汉人,一直跟随自己,和俺答并无过深交集,而另一位副使朵颜泰是俺答近臣,只有他回去最合适,因此程振辉又陪着朵颜泰返回都城板升修改和约。哈志平则留下陪巴布扎颜在京城去各位高官重臣处走动,为早日促成和约铺平道路。
程振辉带部分亲兵陪同朵颜泰及其亲随共十余人返回板升城,途经蓟州告知了都督戚继光,戚继光叮嘱路上小心护送,又加派了两百名亲兵,由千总李兴率领陪同。一路向西北而行,晓行夜宿,沿途路遇不少鞑靼牧民,鞑靼民众多以放牧、游猎为生,逐水草而居,虽然祖上也有成吉思汗、忽必烈等雄主创建了元朝问鼎中原,但自从本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将其灭亡,残部被驱回漠北草原后,昔日强盛的蒙古帝国辉煌不再,分崩离析,日渐没落,内部也是勾心斗角、各怀异志,现在这个俺答汗也是靠内部争斗得来,在迫使祖上达延汗的继承者小王子东迁到义州后,将统一的鞑靼部分成了东西两部,野心再度膨胀,妄图染指中原,成就霸业,但在蓟州被戚继光一举击败,雄图大志化为泡影,只有求和偏安一隅。
一行人走了八天到达鞑靼都城板升,板升虽称为鞑靼都城,但只是用夯土碎石垒建而成的一座简易城池,和明朝京城北京的宏大雄伟自是相去甚远,就连蓟州城也无法相比,其形制规模不及蓟州的一半。
这天一早,朵颜泰将程振辉等人安置在驿站,自己先去面见俺答,振辉和李兴在驿馆安顿好后,至午后还不见朵颜泰来,同李兴及两个亲兵牵马出去闲逛。板升城内格局和中原也差异很大,建筑民居参差不齐、各类杂陈,有规整的砖瓦庭院、也有破败的土房草棚,有考究的木制小楼、也有肮脏的羊皮帐篷,城中居民既有面白肤细的中原汉人,也有高鼻深目的西域夷人,这是一个混杂了南北地域风情、东西不同人种的融合性城市。大概两个时辰后,振辉他们把整个城区大致浏览了一遍,回到驿馆,朵颜泰也刚到,带回信息说,俺答明天接见并宴请他们,后天可以返回。
第二天午后俺答汗宫的马车来到驿馆接程振辉、李兴二人前往宫殿,朵颜泰骑马陪同,到达宫殿的朱漆大门前,宫门守卫在验看令牌后,放行进去。俺答汗宫在城中心,昨日振辉他们已看过外围,所谓王宫也略显简陋,外墙以土石砂浆砌成,再敷层白色颜料,大约长二百丈,宽一百余丈,内部宫殿有上百间,远观多是蒙古帐篷的形状,近前细看却是以砖瓦建成的圆形尖顶宫殿。朵颜泰领程、李二人一直走到王宫中心最大的一座宫殿,悬挂的宫殿匾额上书“乾元汗宫”,程振辉心想,这殿名起的不伦不类,有些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进入宫殿后,宫殿内部陈设也是富丽堂皇、花团锦绣,地上铺着红毯、顶梁吊着宫灯,四周立柱雕龙画凤,在大殿北面三层红木阶梯上是高大威严、描金刺绣的王座,在宫殿内等了片刻,后宫有侍卫喊道:“可汗驾到!”不多久,从后面先进来四个带刀的侍卫,又进来四个年轻的宫女提着水瓶、盥盆、佛尘、香炉,跟进两个童子各擎一把棉扇,然后进来一位身穿蟒袍、头戴金冠,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老者,背后宫女撑着一把金色的华盖伞,程振辉知道这位即是俺答可汗了。
俺答坐入王座后,朵颜泰上前禀奏:“御前参议朵颜泰并明朝使者程振辉、李兴参见大汗。”说罢跪下磕头,程振辉、李兴二人不情愿地跪下叩了头,俺答开口道:“免礼平身。”三人站起身来。俺答接着问道:“明朝使者请告知名号。”程振辉拱手回答:“大明蓟州城指挥使程振辉、千总李兴参见可汗。”这次程振辉和李兴只是躬身施礼,并未下跪,俺答也显得并不在意,抬抬手示意免礼,接着说:“二位将军一路护送我和议使者,不辞辛苦,朕不甚感谢。”说着命宫女递上两托盘银两给予他二人赏赐,振辉、李兴哪里肯收,谢绝道:“我等军旅之人,受朝廷指派,护送两国使者乃职责所系,何敢要大汗的封赏。”俺答见明朝将领坚辞不受,面有不愉,这时朵颜泰出来解围:“二位将军,虽说护卫之责乃公事,但贵军数百将士往返两地之间,辛苦劳顿,这点酬赏就算给下面将士的补偿,大汗一片好意,程将军就不要推辞了。”程振辉闻言只好说:“如此本将替众位将士多谢可汗!”,和李兴再次拱手致谢。俺答这才面色转缓,继续询问:“本次和议我朝和贵朝条款不同之处,如我朝不予修订,将军有何高见?”振辉不想俺答会有此一问,此等求和朝议岂是自己能妄谈的,但不置一词又会让鞑靼朝轻视,略一踌躇,谨慎答道:“小将本不敢妄议朝政,但既蒙可汗垂询,末将认为贵朝前翻一战精锐尽失,如此次不达成和议,恐日后为他人所乘,非可汗本意了。”俺答虽对前次失败感到难堪,但明将说的是实情,而且这个“他人所乘”必定指的是东部的小王子,昨日同朵颜泰计议时就有这个顾虑,现在被明将所证实,因此他不得不下决心,即使受封为王,也须接受,不能被小王子抢去头衔,在鞑靼内部,皇帝也好、王爷也罢,都是可汗,其统治权不受影响。俺答略一沉吟,招手命内侍上前,朗声道:“即刻传朕旨意,修改和议条款,令朵颜泰同亲王巴布扎颜从速同明朝议和,不得有误。”内侍接旨下去草拟诏书。
政事处理完毕,俺答请程振辉、李兴共同进飨晚餐,朵颜泰等几个亲信大臣作陪,程、李二人只得听从安排,享用鞑靼王宫的御膳。宴席在另一个大殿举行,俺答坐在上首,程、李在左边下首,朵颜泰等大臣在右边下首。席间有歌舞乐伎表演助兴,西域的牛羊美酒摆满了桌席,俺答举过杯后,大臣开始频频上前给俺答及程、李二人敬酒,亦不断有宫女上来添酒,程振辉给俺答敬过酒后,被几个大臣灌了十多杯,尚还清醒,但李兴和朵颜泰已扶桌而卧了,这时俺答已退回后宫,振辉看时辰已不早,再喝下去将和朵、李二人一样,有失体统,遂起身和众大臣告辞,将朵、李二人扶上马车,返回驿馆安歇。
朵颜泰、李兴二人直睡到第二日午时才醒,简单吃完午饭,一行人再次上路,带着修改后的议和书赴明朝京师开启第二次和谈之旅。
六
在朵颜泰返回鞑靼请旨的这段时间,哈志平陪巴布扎颜在北京城拜会达官显贵,先后拜见了内阁首辅大学士高拱、内阁次辅大学士张居正,吏部、礼部、兵部的尚书、侍郎等,同时也游览了整个京城,对他二人可说是大开眼界、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巴布扎颜、哈志平花了半月多时间将北京城游历的差不多时,朵颜泰在程振辉护送下抵达京城,这天到驿馆后未见到他二人,等了半响,巴、哈两人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哈志平尚好,巴布扎颜已有些迷糊,朵颜泰知晓二人又去接受哪个官员的宴请了,心怀不满,但巴布扎颜毕竟是亲王,不好怪罪,令手下人将亲王扶回房间休息,和议之事只有第二天再议。第二天朵颜泰找到巴布扎颜,转达了俺答可汗同意修改和约的旨意,并拿出修改后的和约请巴布扎颜过目,亲王自然满心欢喜,同意马上再次和礼部侍郎李敬庭商谈。又过一天,鞑靼使团巴布扎颜、朵颜泰、哈志平三人在程振辉、李兴陪护下前往明廷礼部递交修改后的和约,侍郎李敬庭接到后,即刻呈递内阁。等了五天,礼部侍郎李敬庭亲临驿馆通知巴布扎颜三人,皇上已应允和约,三天后在皇宫“皇极殿”接见来使并昭告天下,程振辉、李兴二人随同陛见。巴布扎颜、朵颜泰大喜,同时高呼万岁,并千恩万谢了侍郎李敬庭。
第四天清晨,巴布扎颜、程振辉等五人沐浴干净,换上朝服,带上贡品,乘坐鸿胪寺的马车直抵皇城,进南门大明门,过承天门,经过广场,到达紫禁城外午门处候旨。
皇极殿平常并不用作皇帝上朝的场所,只有大典、万寿、元旦、冬至等重要庆典日才开放,今天皇帝破例专门放在皇极殿接见和议使者,也是为了彰显天朝大国的威仪。
巴布扎颜、程振辉等五人进殿后在内侍引导下至皇帝御座阶下跪倒,山呼万岁。当朝皇帝隆庆帝朱载垕轻声说道:“众位请平身,起来说话。”程振辉等站起身,从巴布扎颜后面看到隆庆帝大约三十五、六岁,细目隆鼻,白面短须,庄严中透着和善。在大殿中按文左武右排列着百官,程振辉看到左首第一个文官圆目大耳、红面浓须,旁边是清瘦的张居正。隆庆帝问巴布扎颜:“贵部可汗俺答对和议无异议了。”巴布恭敬回答:“回禀大明皇帝,我朝可汗完全奉行和议条款,无异议。”隆庆帝满意地点点头。隆庆帝又问了朵颜泰、哈志平的姓名、身份,二人一一作答,然后巴布扎颜呈上俺答汗的贡品,计金银珠宝五箱、羊毛毯三百张,骏马五百匹,隆庆帝看过礼单后,对俺答汗表示谢意,接着问巴布身后的程振辉:“朕闻戚总督部下骁勇善战,这二位将军可就是了?”程振辉、李兴二人立即趋前,拱手朗声答道:“启禀皇上,末将乃戚总督帐下指挥使程振辉、千总李兴。”隆庆帝微笑着说道:“嗯,青年英才,年少有为,将军一路辛苦了。内侍,赐三位使者玉璧、玉带,赐两位将军盔甲、短剑。”五人同时躬身谢道:“谢皇上隆恩!”内侍将准备好的碧玉璧三对、白玉带三条赐予巴布扎颜三人,将一套银色盔甲及宝剑一柄各赐予程振辉二人。
这时隆庆帝转向一旁伺立的内阁宰相高拱、张居正,“高爱卿,可以宣读诏书了。”那第一个圆面浓须的文官正是高拱,阔步从御座阶下出列,手持朝笏向皇帝行礼后,以宏亮的嗓音说道:“皇上有旨,宣读和议诏书。”司礼监展开黄绫诏书,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本朝自太祖建国初,前朝蒙古部族远遁塞外,自成祖迁都始,虽建长城、修边防,而先后有瓦剌、鞑靼侵扰边境不止,更有甚者锋镝直抵京城,幸有赖忠臣良将护国,不致边患深入,然民间受害殊多,兵连祸结,凄惶哀鸣,赤地千里,唯体谅上苍有好生之德,朕愿息干戈、顺民心,同鞑靼促成和约,共创大业,永享太平。特赐封鞑靼可汗俺答为顺义王,定期朝贡,鞑靼都城板升更名为归化城,其下各部均有封赏,于边境建立互市,恢复通商。钦此!”宣读完毕后,隆庆帝再次点头,开口道:“高、张二位爱卿,今日已昭告天下,内阁按和议条款署理即可,今日朝议就到此可好。”高拱、张居正两人当即拱手道:“谨遵皇上圣谕!”隆庆帝抬手示意退朝,司礼监大声宣告:“今日早朝完毕,百官退朝。”文武百官随即跪倒同声齐呼万岁,隆庆帝起身下了御座,在侍卫、内监的簇拥下缓步走出大殿。至此,隆庆五年(1571年)三月,明朝和蒙古鞑靼部正式缔结和约,结束了北部边境延续近两百年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