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训练对于他们这群初入行伍的人来说几近屠戮。但活下来的从此成了军人。
　　五千人剩其半，编入军册
　　新兵编制是大事，在靖北军的花名册上落定名字祖籍，上交朝廷，此后光前裕后，无论生死亲眷皆有照抚。
　　另又发给每人一块铜片，一寸左右，祥云模样，古朴无纹饰，刻着每人的名字。
　　据说这是靖北军特有的传统，若不幸身死，不至于墓碑无名，做了孤魂野鬼。
　　木头人如其名，姓林，单名一个蔚字，小字子曦，取意晨曦微露，云兴霞蔚。
　　耗子人长得不济却有个颇赋父母心愿的好名字‘张安’，小名叫‘富贵’。
　　唯有拾得，无名无姓。张屹山那厮也懒得给编，当初招募册上竟直接给报上‘拾得’二字。
　　摸着铜牌不禁想，倘若这般死了以这两字立碑能逃得做孤魂野鬼么？
　　拾得笑着一如其他人一样，将铜牌穿了红绳挂在颈上。笑嘻嘻打趣木头道：“以后便不能‘木头’这般随便叫了，若哪天你发迹了，当上将军，还得指着你吃香喝辣呢！”
　　木头脸一红，挠着头：“老大...我......”
　　他向来嘴笨，憋得脖根红透了才蹦出一句“我做了将军，老大就是将军的老大！”
　　拾得笑得更甚，耗子跟着接了句：“新训几日倒是练了嘴皮子，木头会拍马屁了！是吧老大！”
　　木头大囧，幸好此时鸣角，所有人校场集合。
　　同样训练，奈何资质不同，依旧岑参不齐，须得以训练记录分析其体况优势分配到各营。
　　严青对此十分严谨，可谓油盐不进。
　　张屹山辖属先锋营，向来身强力壮体魄好的都是往他这里送，只盼着那俩残品余货别跟过来就行。
　　岂料送过来的名册里依旧看到了拾得二人的名字，怒骂当真阴魂不散。
　　不知为何，张屹山从第一眼见到拾得便不待见。
　　他对木头却是真真儿好到没的说。将偏心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只要有空便会亲自教导，招式路数又和木头十分契合，木头可谓受益匪浅。
　　耗子十分羡慕，拾得瞧见他远远瞭望着不甚看得清的影子，微微叹了口气。随意往铺上一趟，作为新兵本就每日被折磨的欲仙欲死，舒舒服服待着才不枉这得来不易的清闲。
　　这清闲当真得来不易，没过几日，张屹山给木头安排了个伍长职位，堪堪管着二十号人。
　　木头集训时便崭露头角，怀璧自罪，如今又得了张屹山‘厚爱’，饷银不见涨，跟官字连个边都挨不上，却平白糟的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不待见。
　　首当其冲就要数手底下这十几二十人。
　　除了每日点卯、拉练，上头分派下的其他军务，但凡只要是木头说的话，人们总会下意识带有抵拒情绪。
　　木头则就显得有些窝囊了，拾得自然是看不过去的。私下里，教他如何应对，岂知他一开口，哪怕带着笑意，玩笑似的，旁人马上群起而攻之，倒是十分默契。
　　上级压，下属拱，军令又没个左右通融，夹在中间好不难受。
　　这天晌午，刚八十里拉练完毕，馒头还没吃到嘴里，队率就来了，说是粮草押运到了，让他们过去卸车。
　　“娘的！真倒霉！饭都吃不安生！”抱怨声起，便是一声接一声“怎么凡是有活计，就往咱们这派？”
　　“他娘的，呸！真他娘的招人膈应！”
　　......
　　越说越难听，甚至最后只是谩骂。
　　木头看看拾得。
　　拾得淡然的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喝干碗里的菜汤，倏尔站起身，指着那个骂的最难听的那人，语气认真而凝重：“这是军令！且问你去还是不去！”
　　那人是个刺头，愣了一瞬，旋即笑得轻蔑：“呦呵，我当谁呢，拿军令压我，你算哪颗葱？你个小杂种！连个名姓都没有的野种！是不是你爹没种......啊！”
　　那人一摸脸上全是血，眼眶到脸上似乎被火钳子烫了一样疼。
　　是拾得将手里空碗扔出去砸在那人脸上。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阵风略过，拾得冲过去，手里竟还拿着块板砖。早已预备多时，用起来趁手极了。
　　木头愣了下，而后立马也冲上前去，抡起拳头对着那人就是一顿暴揍。
　　对于那些早就不服的人来说，这自然是个报复的好机会，电光石火间已经呼啦啦围上好几圈。
　　耗子见势一溜烟跑去告状，有人会说他这是多此一举，伙房就是块露天的空地，一到饭点，全军上下不论品阶都在这，见着躁乱，早都聚集过来了。
　　可是自家老大说了：有理不在声高，先喊冤却能得先机。
　　而且，今日难得军中各部首领全在。
　　谁知道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迎面撞在一人身上，银羽雁翎甲护胸上古朴的纹络凌厉而流畅如水，耗子默默为自己庆幸，若不是被一双手接住，怕是鼻子要被撞扁了。
　　“何事惊慌？”
　　声音不厉，如古潭深水，有着深刻骨子里，不容忽视的威严。
　　耗子连头都没敢抬，噼里啪啦将事情简单报告，张屹山眼皮直抽，忙快前两步，暴喝“还不住手！”
　　绝大多数人都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声震住，扭头看清来人......
　　嚯！！
　　展霖展将军及各部校尉首领都到齐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后挪，余出圈外。唯有十来个人依然争斗不休，其中正是有拾得和木头。
　　拾得故意露出破绽，挨了一拳顺势躺地，还不忘带倒两个，在地上撕扯扭打，滚作一团。心想着：老大我只能帮到你这儿了。
　　木头一拳一脚招式简单，却劲力刚猛，身法敏捷，对付三五个人游刃有余。
　　不得不说新训于木头确实受教匪浅，又有张屹山指导，他天生根骨本就是练武的好苗子，从前无人指教，现今身体从反应到劲力强之三倍，一套刚学数日的五行拳刚猛并至。
　　张屹山简直想哭啊！祖宗呦！你他娘的简直就是想要了老子的命唷！也顾不得许多，当下出手制止。木头早就打红了眼，那还顾得及看清来人，拳脚生风，遇强愈狠。
　　张屹山一边拆招一边怒喊：“看清楚！是老子！还不停手！”
　　分神这几瞬不小心露出破绽，被木头破掌一拳打在肚腹上。这一拳使了十二分力气，顿时疼如肠绞。
　　这一拳也将张屹山的火气打出来，心想着：若不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今后岂不让人看扁了？！
　　当下认真起来，拳脚也都不留劲，拿出对战敌人的架势来。
　　木头看清来人本想收手，奈何张屹山不依不饶，拳脚生风，只好应对。
　　几个将军一看，呦呵，这小子行啊！拆了十来招不见下风，竟是越打越稳，眼见已是进攻之势。几人对换眼神：这小子谁呀？
　　展霖倒是知道，募兵时就闹过一场，也是张屹山和这小子，悻然没造成什么影响，反而更增了声势，索性便没再深究。
　　“大哥先别生气，一会将那厮好好打顿板子！这小子真是棵好苗子，咱哥儿几个还想再看看？”
　　右翼军统领蒋镒掰着手说，手心发痒，大有上前去‘好好看看’的瘾头。
　　这蒋镒私下里是个出了名的愣头青，惯来不会看眼色，一张嘴也是如同劈了叉。
　　唯独对展霖，还算收敛些，若不然这会该是早就上手了。
　　展霖没说话，众人权当默认。
　　此时，张屹山一招‘虎落平阳’，双掌化爪擦着木头的衣料扫过，可见木头躲得凶险。人群中一阵喝好。
　　讲真，木头已然有些吃力。以前，他的优势是力气，可论力气这位先锋营校尉从未输过。挡下他的拳头，横在身前的胳膊疼得发麻。
　　但心里堵着一口气，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想如此停手。
　　他一边抵挡，一边找机会进攻，翻身时聚力于腿横劈过去，张屹山也不躲，横臂挡下，......
　　这场打斗看得在场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又在某个时刻爆发出迅雷般的喝彩，不约而同，只因由心。
　　众人没有发觉的时候，展霖早已走出人群外，拉开徒自厮打的热闹的几人，可不就是骨碌出来的拾得。
　　与其说是厮打，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痛殴。拾得将俩人拽出来，趁着人们不注意，施展开手脚，与木头的打法截然不同。拾得出手狠辣，且极其快准，没有虚招和花把势，招招透着狠戾。那俩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只是一昧挨揍。
　　展霖伸手擒住拾得的手腕，拾得转头，入眼便是一双紧蹙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