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去见上司，与上司把酒言欢，中午会一会友人，与友人把酒言欢，下午有亲人过寿，与亲人把酒言欢。和酒精打了一天的交道，郭珍一整天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回到衙门后灌了一大碗醒酒汤，才觉得稍微清醒了些。回头问功曹晚上还要和谁喝，功曹说今天的酒宴暂时没有了，郭珍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做点正事了。
　　来到郭巴等人所在的签房内，所有的人都在忙碌，识字的不识字的都拿着笔一通比划。眼见得郭珍进来了，所有人一同放下笔向郭珍行礼，郭珍大手一挥让众人免礼。“我只是来随便看看，不耽误你们工作。”
　　下属的尽忠职守让郭珍极其欣慰，相比于酒宴迎奉，还是工作好啊，工作使我快乐。真的怀念自己年轻时的时光，每一天都待在签房里过着充实的生活。
　　不过也有不和谐的因素，陈咎爬在案上睡着了，估计是梦里梦到了好吃的东西，口水淌到了地上。
　　陈咎昨天没有睡好，之前为了给上司留个好印象一直坚持着，无奈郭珍早上没有来，中午没有来，下午还是没有来。陈咎挨不住了，脑袋点了几下案头后妥协，一二还没喊到三就进入了梦乡。
　　同事们看到陈咎一来就受到了功曹的青睐，心中很是不爽，便想看他出丑，其他的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没有叫醒他的意思。
　　郭珍自从看到陈咎后脸色就不正常了，这不是给我工作快乐论抹黑吗？甚至这家伙还睡梦中笑出了声，真是失了读书人的体统，要不是郭珍看重自己的涵养，说不准就要站起来骂上一句臭不要脸还在笑了。
　　刘比等着下属把陈咎叫醒，无奈下属们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刘比没有办法，只好亲自下手。
　　陈咎睡的正香，梦到自己当了三公，被人摇醒美梦断掉，心中很是不爽，迷迷糊糊的来了一句。“干什么，我正当三公呢。”
　　签房内哄堂大笑，笑声又在郭珍的怒目下迅速断档。
　　动了动僵的难受的脖子，陈咎看到主座上坐着一个人。他眯着眼睛一直瞅，视线清晰后终于认出了这个人是谁。陈咎顿时惊慌失措，弹簧似的蹦起来，尼古拉赵四一般浑身抽搐，已经乱了应对的方寸。
　　签房内又想起了欢乐的笑声。
　　郭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样下去工作还怎么进行下去。他向刘比低声交代了几句，让签房内只留下负责调查端午踩踏事件的主官，其他人暂时退下。
　　如此一来，房间里只剩下了郭巴陈咎二人。
　　“说说吧，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我们……”
　　郭巴陈咎二人较着劲，都想郭珍一说完就来个抢答，好拔得头筹，于是二人撞车了。
　　“你先说……”郭巴假客气。
　　“你先说……”陈咎也不能失了风度。
　　郭珍翻了个白眼，老公回家遇老王——还客气个啥。
　　“你先说。”郭珍只好点将。
　　郭巴行了一礼道：“下官名叫郭巴……”
　　“你就是郭巴呀？”
　　郭巴心中一喜，没想到自己还能在令老爷面前挂名，难道令老爷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还一直对自己青睐有加。
　　然而郭珍的下一句话立刻打破了他的幻想。
　　“令不换就是你啊？”
　　郭巴瞬间尴尬了。
　　旁边的陈咎立刻爽的不得了，他现在是以郭巴的痛苦作为自己快乐的源泉。不过碍于郭珍在场不好将笑声公放出来，只好扭曲着脸把笑声转化成了全身的抽动。
　　“我现在就在这儿坐着，想不想换？”
　　满脸臊红的郭巴挤出几个字。“令老爷别听他们瞎说……”
　　郭珍也没真想为难郭巴，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看到一个大老爷们被他随口的一句话挤兑的面红耳赤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说说都调查出了什么？”郭珍端起了茶碗。
　　调查出什么……郭巴心中一片凄苦。能调查出什么，驴？黄毛怪？
　　“踩踏事件似乎是由驴和黄毛怪引起的……”
　　郭珍满口的茶水一点儿没有浪费，全喷到了刘比的身上。喷完之后还接上了一阵咳嗽。
　　一旁的刘比想给郭珍顺气，郭珍一边咳嗽一边表示自己没事。
　　“你再说一遍？”
　　“踩踏事件……”
　　旁边的陈咎忍不住了，又开启了振动模式。
　　郭珍无奈了，这书生的笑点很奇怪啊。
　　郭巴也是心理素质差，陈咎的几声笑就把他要笑的哑巴了，支支吾吾的再也蹦不出一个字。
　　郭珍只好转移目标。
　　“那你说说你都调查出了什么？”
　　陈咎一直在心中准备着，待见到郭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立刻向郭珍行了一礼，朗声道：“晚辈已将调查的进展全写到了供词上，还请郭大人阅览。”
　　刘比将供词拿了上来，铺展到郭珍的案前。
　　第一眼看上去，郭珍便觉得字体娟秀，干净利落，想来书记官为了这篇供词应该是费了一番心思。
　　郭珍点点头，他喜欢认真的人。
　　“圣天子熹平三年夏，天下太平，九州和靖。圣天子欲与民同乐，乃下诏四海之臣民皆入洛阳，布盛景，立琼楼，以度端午佳节。
　　端午当日，洛阳摩肩接踵，张袂成阴，挥汗成雨，百姓不可为之计数。然不知为何，百姓忽而大惊，人潮汹汹，裹挟甚众，已成不可回缓之事。
　　当世时，众人皆惶惶然，左右无所知，上下不可遁，随势而为，不能自顾。只见天地昏暗，四邻号哭，母失其子，妻失其夫，稍有不慎而倒扑者，皆入他人之足下矣，友人欲救之而不能，号哭掩面而走。彼之惨状，此刻想来，仍每每泣泪为之而下。
　　子曰：民贵之，社稷次之，君为轻……”
　　费了很长的时间，郭珍才将这篇供词看了下来。看完之后一阵恍惚，又返回去看了一遍。一直连着看了三次，郭珍终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份供词，除了名字叫供词外，其他的和供词毛的关系都没有。
　　“你觉得怎么样？”郭珍面无表情的瞅着刘比。
　　刘比一看到郭珍的样子就知道要坏菜。陈咎写的这是啥呀，通篇之乎，不知所云。上司让你写供词你就乖乖地写得了，犯人的姓名身份籍贯，所犯何罪，作案经过。即便暂时没有确定罪犯，写一写你们每天都干了什么，排查的人都说了什么，办案的思路在哪里也行。结果你以上这些全都没写，反而着墨于踩踏当天的场景，你这是在向上司炫耀你的文采，还是暴露你的无知。
　　看到刘比不说话，郭珍又一次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谁让这人是刘比带来的。
　　刘比心中哀叹，老弟你的儿子可把我坑惨了。
　　“文理顺畅，思路清晰，或可一读。”
　　陈咎看到刘比对自己文章的评价不高，害怕给郭珍留下不好的印象，不由的有些急了。“郭大人容禀。这篇文章只是晚辈事出仓促所作，不一定能说明什么问题。如果郭大人能再给晚辈几日，让晚辈用心雕琢一番，晚辈一定能写出比这个要好上更多的文章。”
　　陈咎的话音刚落，自己的书简突然被郭珍扔了出去，书简没有飞向自己，而奔着郭巴砸了过去。
　　“哎呦。”郭巴一声惨呼，捂着脸蹲了下去。
　　郭巴在郭珍手底下也干了些年头了，揣摩上司的功夫可比陈咎这个官场新丁要强上许多。眼见的郭珍面色发黑，已经有了发怒的迹象，自己身边的这个家伙不思收敛，反而顶风硬上，郭巴便知道这个家伙要倒霉了。正当郭巴面心欢喜的等着陈咎吃瘪的时候，郭珍的凶器却飞到了自己脸上。
　　郭珍这些年养气功夫强了不少，已经很少用暗器打人。技艺生疏，准头难免有些差点。盛怒之下的郭珍竹简脱手的时候就知道要遭，心中不由一声暗骂：我曹，打歪了。
　　然而长官自有长官的威严，即便是失手了，也有失手的道理。郭珍冲着郭巴怒吼道：“滚出去，莫要让我再看到你嬉皮笑脸的样子。”
　　城门未失火，池鱼却遭了殃。郭巴满心的委屈，捂着脸退出了签房。
　　被郭巴一通胡搅蛮缠，郭珍的脾气也下来了不少。想到此人是官场新丁，多半还不知道写供词的诸多关节，想来弄成这样应该不是故意的。
　　此人对自己做的事还算是上心，虽然存了点卖弄的心思，但观其本心应该不坏。凡事不能一棒子打死，再给他一个机会也没什么不可以。
　　又想到聘用他的人是自己的多年心腹刘比。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伤了老人的心。当下便取出一卷绢帛，交给了刘比。
　　“回去再重写一遍，不知道的地方多问问老吏，写好了拿过来，尚书台的各位大人要阅览。”
　　刘比拿着绢帛走到陈咎身边，将绢帛交到了陈咎手里。陈咎心里不平，眼泪滑落，竟是气哭了。刘比叹息一声，拍了拍陈咎肩膀，跟在郭珍身后走出了签房。
　　眼见得所有人都走了，陈咎才抹了抹眼泪，捡起地上的竹简，擦干净上面的尘土，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