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字:
关灯 护眼
笔下文学 / 历史军事 / 魂飏 / 第八章

第八章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够了啊!你小子悠着点!”
  女人狠狠瞪了眼,目光之凌厉像极了刀子。
  拾得假装没看见,往锅里又添了碗米。
  这女人长的肤白姣容,身子婀娜颇有韵味,实打实是个风情美妇人。只是左侧下颚有一道疤一直延伸到衣领里,不免让人叹惜。
  这女人可不就那包子铺的老板娘。
  刚出山头没成想就遇见了老熟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老板娘出手就是狠招。
  论狠那她一定狠不过拾得。
  真正杀人的手段没有精彩招式,在于快、准、狠,一招致命,不给对方任何反抗机会。
  眨眼一瞬生死关头,老板娘想到这一生还有放不下的。
  以重伤换一命,匍匐在地,以最卑微的姿态求饶。
  按照拾得的性格,既然出手,绝对不会留活口。焉能给自己留遗害?
  但是老板娘当即就自断了手筋,用最诚恳,也是最决绝的方式向拾得证明自己绝对不会再做蠢事。
  她绝望着,哭得稀里哗啦,说了很多话,与拾得而言大概只有一句较为有用:她去荥阳只用半日足矣。
  荥阳郡有藩王坐镇,皇亲贵胄,最重要的是霸道专权。听说是个不错的好地方。
  于是两人一同到了荥阳。
  老板娘在这还有个落脚处,一处小宅院,院落不大,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于是这些日子拾得就安心理得住下了,一日三餐都是吃的她的。
  起先老板娘还颇为畏怯,但后来发现拾得其实很好相处。慢慢熟稔也就放开了些。
  “咱们就要没米了!”
  老板娘一脸幽怨看着拾得。
  拾得往灶膛里加了几根柴,拍拍手,从衣兜里掏出个银锭子房子锅台上。
  老板娘见了瞬时眉开眼笑,赶紧拿起。只是看着看着就笑不出来,那上面还有个牙印子,熟悉无比。不用去证实,分明就是她私藏的银子。秀脚重重往地上一跺:“哼!”
  拾得看着缓缓升起的蒸汽从心里欢喜,给轻悦的声音添了两分真实:“想来是老板娘银子太多放忘了,若不够买米,外头墙角下还有一锭银子。”
  放在老鼠洞里都能被知晓,自己这还真是碰上鬼了。
  老板娘气冲冲去外面将那墙角下的银子拿出来,两锭都放在锅台上:“给你给你全给你!如今这米价涨成什么样?且看看这二两银子够不够你吃上十天!”
  拾得头都没抬,只顾看着灶膛和锅里,嘴里念着:“二两银子若买白米差不多能够十天。但若买粳米大概能吃一个月。再若换成更次一点糙米能吃仨月!换成麦粉能......”
  “换成糟糠能吃一年!”老板娘打断话,怒火几乎都快把头发烧着了“想都别想!那种东西我可吃不下!更不会费劲儿往家里拿。”
  这话没说谎。
  刚开始到荥阳城,拾得不明情况不敢出去,也不让她出去,就靠着从村里带出来的干粮充饥。结果她是宁愿饿着也不吃。以拾得的思维实在不能理解她。有东西不吃饿得腿脚发软是想自杀吗?她亦想不通拾得是怎样一副炼铁熔炉的肠胃。那干饼子硬的能砸野核桃,拼起来就是块盾牌,泡在水里十二个时辰都不烂,着实是个自杀的好利器。
  两人从未问过对方过去。
  老板娘只知道跟前这小子叫拾得,心眼多的像筛子,自己这把年纪竟是打不过也斗不过。
  软磨硬泡皆无果,直等到米缸里只剩三日口粮时,拾得才同意出门。
  商议着去街上寻只肥羊。
  远远瞧见个锦衣裘氅的公子哥,养的白白胖胖,宝石玉器戴了满满当当,走路带着香风,像只精心打扮过招摇过市的烤乳猪。
  看得两人均是满眼金闪闪。不过两人都未说什么。这人一看就有来头,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偷鸡不成反被蚀,等什么时候不在整个荥阳州郡待了倒是可以去捞一笔。
  两人都想在荥阳多待阵子,所以选人的时候格外注意。
  太富贵的不敢,平常的太穷。前者本身就是权势,后者容易穷咋呼。
  老板娘看上个衣着鲜亮的公子哥,小腰一扭,妩媚风流的身姿让人走出几步去还不舍得回头。
  拾得从后面过去快了几步,趁那人不注意将钱袋顺走了。
  有五两银子和些铜钱,足够一个月吃喝不愁。
  老板娘非要下馆子,说是馋肉馋的不行。正是饭点,酒楼里飘出的肉香将拾得的魂也勾走了。拾得还未说话,就见老板娘上去点了一连串菜名。小二是个一心为老板生意着想的实诚人,完全不听拾得阻拦,在前堂就吆喝着菜名,后厨师傅应了一声。拾得的脸也跟着成了菜色。
  闻着菜香,咽了下口水,拾得催着伙计快点,做好带走。
  老板娘白眼翻到天上,长指甲戳了下拾得脑门心:“你这小鬼,心眼这般多小心不长个!”
  一共花了三两银子。心疼也是白疼,好在菜量挺足。
  菜做好放在漆木食篮里,上下三层,最下面的隔层里放着暖水保温。食盒盘子没有另收钱,不过最晚隔日得给人送回来。
  到小院菜还是热乎的,一一摆放在桌上,口水已是刹不住闸。
  拾得从没吃过酒楼现做好的热菜,有些不知道该从哪下筷子。等尝过味道后又停不下来,吃得像打仗。老板娘抢过溜鱼焙面和炸紫酥肉护在跟前,没受狂风过境的侵害。
  拾得百忙之中用眼角盯着她,却看见她几乎没动筷。
  “你要是闻闻味就饱了不如趁热给我吃!”
  老板娘挑了两根配菜放进嘴里:“出去灌了满肚子凉风回来就吃!当谁都跟你一样胃是铁打的?”
  言毕将菜端到橱柜里,自己倒了碗热水一步三扭回炕上躺着。
  拾得没空搭理她,转头去锅里盛了碗剩饭继续奋战。菜汤都舍不得剩,拌饭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在碗里倒上热水,水面上浮着几滴油花,吸溜一口全进了肚子。
  舒坦!
  吃饱喝足,往热炕上一躺别提有多舒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而那应该早就睡熟的人却慢慢睁开眼。老板娘轻手轻脚下炕,还凑近拾得小声咳了下。隔着几尺远,装作凶狠朝那小脑瓜比划了两下,算是小小解了解气。
  对着小镜子理了理发髻,左右看看,勾了勾唇角笑了笑,目光撞见下颚那道疤不由沉下脸,怨恼的看了眼炕上躺的小人儿。药量不大,不敢多做什么。况且还有重要的事儿。
  叹了口气!这臭小子看人看得太紧,真真儿连个出气儿的功夫都不给人。
  拢拢衣领,收起镜子。走到外屋将菜拿出来安放到食盒里,瞧见盘子里的菜有些不匀,忙拿筷子摆放了摆放,看着满意了盖好盒盖,提着出了门。
  关门声很轻,甚至没有闭紧。
  眼睛缓缓张开,黑亮清明。拾得起身,动作没有半丝倦怠。
  老板娘丝毫不觉身后多了个尾巴,只顾着自己心里的事。
  拾得尾随她走过一道正街穿过两条小巷,在一不起眼的胡同口停下。看见她理了理衣领,腰肢也直硬了些,走进最里。面前那道门破旧的大概能从外面伸进去只手。老板娘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扣了扣门环。
  稍时传来一清脆的女声:“谁啊!”
  老板娘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攥着衣领,似乎很紧张。朱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吱呦”
  门打开,只见一少女,面如银盘眼若星子,白净如春雪,如冰雕玉砌。正是豆蔻好年华,粗布素衣都掩不住的好姿容。
  少女见来人动作一顿,抿了抿嘴,笑得有些牵强,将人迎进去关好门。
  约莫两刻钟,老板娘拎着食盒出来,步伐轻快,少见笑容里只有温柔而没有妩媚。
  “怎么不多待会?”
  一瞬间寒意从眉心一直传到脚底。
  从拾得的角度只看到她抬起手姿势动作似乎与平常摆弄头发并无两样。拾得走过去按住她快要触及簪子的指尖“慌什么?你确定要在这儿动手?”
  那只断了筋的手很软,实际上拾得并未用力,只是她身上俨然已经没有半丝力气。
  老板娘只剩恐惧,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拾得。动了动唇,却被拾得抢先开口:“咱们回去说!”
  一个半大孩子牵着一个女人,两条巷子,一道正街,静默无言。
  回了小院,进了门,转身将门落了栓子。
  拾得坐在门槛上,笑得纯良无害。
  可老板娘却知道那还没张开的身体里藏着恶鬼。
  老板娘转动着被攥疼的手腕,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说:“我不过是去看看亲戚,见你睡得熟没打扰!你想跟着与我说一声带你去就是了!”
  拾得看着她,一手托腮,一手漫不经心把玩着一枚铜钱:“呵!这么大方,如此说倒是我错了?”
  老板娘盯着那枚上下翻飞的铜钱,痛意从记忆最深处慢慢浮出,不由颤颤发抖“你...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拾得定定看着她问。
  “因为...”一路上想了许多说辞,可这会真对上却觉得喉咙发紧,连说话声音都有些气力不足:“因为我对你还有用,我好歹是个大人,有我在做什么便都容易多。”
  她紧盯着拾得,像个输光了本钱又被人扒光了衣裳却还紧攥着牌面赌徒:
  “你这般身板和斤两任谁看在眼里都是块肉!
  长这么大没少被打被骗吧!
  从没下过馆子吧!
  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菜?
  你不敢的!会被人盯上,或是宰了,或是卖了。任凭你心眼再多,再手狠,也怕麻烦不是吗?杀一个捅了一窝,单凭你自己一个人活着太难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想从拾得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是无果。那张脸甚至连笑纹都曾有一丝变化。并不僵硬,看上去就像是本身就那般纯良无害。
  拾得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老板娘觉得喉咙间稍稍轻快了些,用手顺了顺心口,声音也不再那般紧涩:“而且,我现在双手伤残,对你根本不存在任何威胁。而今你将我底细摸得一干二净,除去我,旁人岂能轻易信服?”
  拾得歪歪头不置可否,悠悠开口:“可你想杀我啊!”
  “没有!”老板娘立刻否定。
  拾得挑挑眉,等着她解释。
  “我,我怎么会?我现在与废人无疑,若没有你我活着也很难。我怎么可能杀你?”
  老板娘说的急切,甚至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
  这话确实是实话,拾得相信。否则她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就可以动手。当然,就算真动手肯定也伤不到拾得。那会儿,她哪怕落下个巴掌也就没命了。
  拾得收起铜钱,站起身,慢慢走向她:“为了证明你说的是否真心,去将炉子上那壶水喝完,我就给你个机会!”
  拾得比她矮半个头,可她却觉得是自己矮人大半截。像个跳梁小丑,在人跟前上蹿下跳耍闹半天,结果就是一场笑话。
  炉子上那大铁壶比水桶小不了多少,里面还有大半。老板娘在拾得眼皮子底下一滴都不敢漏,水喝完,肚子撑得圆滚滚,有些胀痛。不过已经折腾了好半天,刚有些感觉就迷迷糊糊晕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深夜,万物寂静。
  屋里漆黑不见五指,只见两点光亮凑过来,贱兮兮在自己耳边说:“老板娘,你尿炕了!”
  .............................................
  自那以后,老板娘就没正眼看过拾得。总是用眼角斜瞥着,等拾得看过去立马翻白眼看向它处。
  拾得也不气,做着手底下的活计,将屋里弄的暖呼呼的。
  买了柴火和煤炭,钱基本花光了。
  两人想去街上再捞些银子回来。
  快过年了,是个能打捞一笔的好机会。一年一次,错过就又得等三百多天。所以放眼望去街上许多同行。
  老板娘问:“你怎么知道?”
  拾得反问:“你能看出这街上哪个是人牙子么?”
  老板娘白眼翻上天。
  眼见着一小贼被当场抓获,打得半死,让赶来的官差拖走了。
  老板娘皱了皱眉,却见拾得拉起她挤进人群里,脸上带着孩子般天真纯良的笑。拾得从这个摊子到另一个摊子,俨然与那些贪玩的孩子无两样。
  一会功夫得手俩,分量不轻,估摸着有个十几两。到第三个,摸到手上还热乎着,谁知有人喊丢钱了,这人立马放下手里东西想要摸摸自己腰上。
  一只白嫩纤细的手与之碰在一起,直觉柔软滑腻。那只手似乎也被惊了下,倏地收回。顺着向上看去,只见一女子艳若桃李,妩媚动人。正不知所措的咬唇。
  拾得松了口气,若无其事离开现场。
  身后听见娇媚的声音骂了“登徒子”,那男子忙赔礼道歉。
  这一次合作也是十分默契。
  拾得直接回了小院,不多时老板娘也回来了。
  数了数这次收成一共十六两银子,一百二十三枚铜钱。
  拾得笑得满眼晶亮亮,若是放在以前万万不会摸些人腰包,因为偷来了也没地方花。
  老板娘喊着要下馆子。
  拾得把钱仔细收好,只拿出二两银子来。老板娘见了骂了句‘看财奴’白眼翻得像得了什么眼疾。
  还是那家酒楼,老板娘熟练点了一串菜,被告知钱不够,只留了几个,二两银子还找回三十铜钱。
  老板娘觉得头疼腿疼哪都疼,捂着胸口长出气。
  后厨做菜很快,拎着食盒回去。除了溜鱼焙面和炸紫酥肉,其余的全摆上桌。
  拾得盖好食盒递给她:“赶紧去吧!这会刚到饭点,走快点到那还是热的!”
  刚才还倚着门框软成一条蛇的女人忽然僵了下,顿了顿站起接过食盒。
  她刚才还在发愁要怎么开口说。
  这小子真是......
  拾得拿起她另一只手,塞了样东西给她。
  凉凉的,翻开手一看,赫然是两枚二两重的银锭子。
  看着那双清亮的大眼顿时语塞。老板娘咬着唇,最后一跺脚“哼!”转身走了。
  这小子真是...要人命了!
  老板娘觉得这辈子真真儿白活了。说甚也不能被一个小自己一半的臭小子拿捏得死死的。她跟自己说:这小子绝对故意的!
  这次她去的时间比较长。拾得也不担心,吃饱喝足后安然惬意的睡了个大觉。
  晚上将剩饭剩菜熬成粥,出锅时被老板娘好生嘲讽,说那不像是人吃的。
  拾得权当听不见,粗瓷大碗比脸还大,呼噜呼噜喝得带劲。有滋有味的,怎么就是人吃的?不想吃就饿着,这一点拾得向来不会惯着。
  老板娘端了灯扭进屋去,拾得想起还有事没说,端着碗也跟进去:“先别躺,有话跟你说!”
  老板娘爬上炕,把灯放在窗台上,扭过身子靠着墙:“什么事?”
  拾得端着碗坐在炕沿:“咱们没有个能摆上台面的正经来源,迟早晚会人被疑心!”
  纵然一万个理由可以解疑,但也说明两人有钱。一个女人,一个半大孩子,容易让人起歹心。
  拾得这一句话足矣老板娘明白其中意思。
  拾得看着她那么点小期盼:“我想,若不然找个铺面卖个包子早点什么的。”
  老板娘莞尔一笑:“你觉得我会?还是你做出来的能吃?”
  摇摇头,默默喝粥。
  这两人坑蒙拐骗全活,正常技能一个都不会。
  蛇鼠一窝谁都不用说谁。
  屋里很静。
  翌日凌晨天还未亮,被鞭炮声吵醒。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贴春联,张灯结彩,热热闹闹过年。
  小院里,炕上面,一头一尾两个人,蒙着被子像两条大虫子。炕尾那个翻来滚去被踹了脚,掀开被子坐起来,头发炸成鸡窝。拿起枕头朝炕头扔过去被一只手挡回来,砸在头上磕到墙壁
  “哎呦!”
  老板娘揉着磕疼的脑袋,瞬时间没了睡意。
  拾得坐起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从子时一过鞭炮声就没停。烦的人想挠墙。
  熬了锅白粥,配上一碟咸菜丝,拾得端着那粗瓷大碗照常守着灶台,坐在小板凳上。老板娘只喝了一小碗,剩下的全进了拾得肚子。各洗各的碗,拾得刷锅,弄完后又躺回炕上。
  没有睡意,但不妨碍懒着。
  拾得心里想着昨夜谈的话题。
  老板娘表示自己那生意下线还没断,过几年可以换个地方继续。最近风声比较紧,说白了就是因着梁城的事被通缉了。
  刚刚巧,拾得也是。
  偶尔出去可以,天天立在门面前跟人打交道可不行。总还是得给朝廷那些文官画师点面子才行。
  就算无事,那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是自己想要的。若可以,宁愿活在地洞里,哪怕不见天日,起码也不用提心吊胆。活着就好。
  阳光照进屋子里,拾得伸手去接,光芒穿过指缝洒落满地辉蕴。
  拾得看着光影中自己的手掌,头也没抬的说:“浪子回头不易,金盆洗手更难。我劝你也别再想那一出了。”
  老板娘鄙夷,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去用背影和屁股对着人家。
  两人心里都有自己的难处和秘密,但又默契的谁都没有问。
  这次谈话又以‘无果’结束。
  中午下了点面条。
  因为老板娘的缘故,许久没吃面食,拾得将锅底刮得‘滋啦’响。
  至于吗?
  老板娘抖抖身上鸡皮疙瘩,将自己碗里的面条倒进那粗瓷大碗里:“再使点力锅都要破了!”
  拾得讪笑,来者不拒,半点不嫌弃,抄起筷子来就往嘴里扒拉,还不忘说声:“谢谢啊老板娘!”
  老板娘也不客气,等拾得吃完就指挥着刷锅,添水,烧火,煮开后提进里屋。
  “炉子上那壶也烧开了,你帮我提进来!”
  拾得放下热水桶“你自己去!”
  老板娘撸起袖子将细白的手腕放到拾得眼皮子底下,上面两道疤狰狞盘踞着。
  “娘的!”拾得骂了句。
  这女人真真儿又馋又懒,还笨,估摸着就是手筋没断也什么都不会干。
  如是想着,但还是转身将水壶给提进屋来。
  刚放下,那婆娘就往外撵人:“出去出去!老娘要洗澡,这你也要在看着啊!”
  拾得也不示弱:“老子就看着!”
  不过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到院子里吹凉风。
  吹了约莫半个时辰,成功让一群蚂蚁转成一圈然后又从中间穿过去。
  老板娘面色微醺走出来,身上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淡香。碰碰拾得肩膀:“你也去洗洗!”
  拾得不想动,进屋就往炕上一趟。
  老板娘跟进去,用两根手指拽拽那看不出颜色的布料很嫌弃:“你都臭了!”
  拾得挺尸:“老子就不洗!”
  就是洗了澡,再穿上这身衣服不还是臭吗?
  老板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拾得,像个大茶壶:“你瞧瞧你那头发,虱子都不往上爬!粘在一块倒是结实,风吹都不动!身上的皴能当铠甲了吧?你那脖子能再脏点吗?木炭都没他黑!你自己瞧不见还有别人呢!......”
  拾得被说烦了,噌一下起来:“找死呢吧你!小爷给你脸了?!”
  她又服软了,哼哼两声靠在门框上。
  等拾得重新躺下她就又开始数落:“又脏又臭的,现在是冷,等天热了肯定会爬的满屋都是虱子。还有苍蝇什么的嗡嗡嗡乱飞......”
  拾得这会就觉着满脑袋苍蝇嗡嗡嗡乱飞。
  事实证明,女人打嘴架基本不会输。
  木盆里的水还有些温度,拾得也不嫌弃,开始脱衣服。
  自顾自一件一件往下扒:“早知道要洗,还不如刚才跟你一块洗了呢!白白浪费半个时辰功夫!穷矫情个什么?”
  老板娘又拿了件棉袍往自己身上裹:“你这小子想得美!毛都没长齐就想占老娘便宜!”
  边说着顺手从衣服堆儿里抻出件长衫长裤扔到炕头上,那表情不言而喻。
  拾得不想理她,开始解腰带脱裤子。
  里屋和外屋只有一道门帘。老板娘出了屋子转过身关门时,从门帘缝看见一精壮的背影,浑身没有一丝赘肉,瘦而充满劲力。上面疤痕交错,让人触目惊心。忽然想起捕狩的网子,网丝严密,连万物生机的娇阳都会被拦住几丝光亮。
  拾得整个人泡进木盆里,旁边皂豆、香油、胰子等物件十分齐全。单单拿了丝瓜络,一顿搓,不一会水就黑的看不见底。提起旁边水桶,站在盆里直接从头上往下浇,剩了半桶。拿起胰子往头发上蹭了蹭,揉了揉,提起剩下半桶水冲下。
  整体动作一气呵成,前后只用了不到一刻。以至于拾得扛着木盆出去时老板娘惊呆了。抖着手指半天没说出句话。
  拾得浑然不觉,洒完水回来直接往炕上一躺,头在边沿半悬着,也亏得头发不长,堪堪没扫着地面。
  老板娘一脚将屋子正中的水壶踢出去,水壶里空空如也,破铜烂铁发出一串清脆的磕打声。径自拿着小镜子,东照西照,照见不如意之处狠狠瞪了炕上一眼。
  拾得只当她又抽风了。
  今日烧的柴比较多,炕上很暖和。抻被子盖上,打算补个觉。
  下午鞭炮声停了,正适合养精蓄锐,等晚上才好耗。
  睡意袭来迷迷糊糊,浑身松软。
  糟了!
  拾得起身转至墙角,动作姿势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老板娘却知道,那药力开始发作了。
  麻药不同于迷药,可内服可外用,内服加外用效果尤甚。
  昨日出去买的,买的最好的,剂量能麻翻一窝黑罴。洗澡水里放了,水壶里也放了。想来洗完澡必定会口渴。
  瞧瞧,她想的多周到。
  女人最好的武器就是示弱。
  柔似秋水,软若无骨,杀人于无形。
  不过,老板娘并不想杀眼前人。虽然总在心里咒骂不得好死,眼前这死小子也确实恨得人牙痒痒。
  镜子里的人唇角勾挑起愉悦的弧度,朱唇皓齿,柔美动人。满意的收起镜子,一手托着手肘,另一手托着香腮,看着面前人:“被人掌控的滋味很难受。你不喜欢,刚巧我也很不喜欢。”
  默契这东西十分微妙,时间能让人只产生默契,但存在于灵魂的默契更为神奇,相合者一遇根本无需多言。
  就像当下,就算她不开口,拾得也大概知晓她的想法。
  于老板娘而言拾得一直以武力镇压,又知道她的秘密,就像手攥着一根隐形的绳索,能牵动她的绳索。甚至意图掌控她思想。
  拾得确实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因为太过明白这女人的心思,她怎会甘愿一直伏低做小。
  这不,隐藏收敛所有锋芒,化作隐藏在柔软腹尾的螫毒,终于伺机而动了。
  老板娘身姿弱柳扶风,身子柔软的像是某种生物,慢慢缠覆到拾得身上。整个身子压在上面,压得人喘不过气。更何况下面这人还中了麻药。
  捏着那张小脸,还没个巴掌大,这还是近来养出些肉的结果。老板娘回想着初见时那模样,一双大眼挂在脸上活像个小怪物,丑得要死!可怜巴巴的,等人宰割。
  怎么就被这么个死小子搞得这般狼狈?
  纤纤玉手高高扬起狠狠甩下个巴掌,小脸因着力道侧到一边,其实力气不大,腕上有伤,脸上连个红印都没落下。
  老板娘呯呯啪啪抡了十来个耳光。
  拾得依靠墙角半躺着被她骑在身上。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或许像个木头人。
  被欺压这么久,总算出了口恶气。
  老板娘扭过拾得的脸,拾得正注视着她。
  那双大眼明亮清灵,纯粹的不染纤尘,此时盛有光芒万丈。愣了一瞬,忽而转头看向窗外。发现那双眸子竟比这正午生机盛放的艳阳还要耀眼。
  该是怎样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老板娘猛然想到,自己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眼。
  什么样的人最可怕?
  看不懂的人最可怕。
  藏得太好,藏得太深,便就把心都藏没了。
  没了心的人,还是人吗?
  超乎原本所想,女人直觉转身就想逃。
  只是还没下炕腿就被重物压住,动弹不得。
  老板娘挣扎,看着本该一动不动的人抱着自己双腿,满脸惊恐和不可思议。后来,拾得告诉她,人身上每个部位都有记忆,牵动什么部位做到怎样的姿势,想要学会在麻木中动作如常,多吃几次试试就可以了。
  一个翻转,将人带到里面,拾得压在她身上,没有表情,但老板娘似乎从中看到了嘲讽。
  拾得此时动作笨拙极了,老板娘想是麻药劲还没过,胆子大了些,随手摸着个枕头朝着人劈头盖脸招呼过去。嘴里也不闲着:“小王八羔子!死小子!王八蛋!操你娘的......”
  什么难听骂什么。
  论骂街,拾得绝对是个中强手。只可惜舌头麻,甩不动,否则非得让这女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嘴仗之王。
  翻滚、撕扯、打斗,薅头发抓脸,毫无任何招式可言,都是些大街上泼妇抓架的不入流手段。
  这模样若是在大街上估计都不会有人拦着。
  无法,一个浑身麻木,另一个断了手筋。
  老板娘的腿脚还是很有力的,不过也不敢下狠手,怕拾得好了之后报复。这小子记仇的很!
  拾得也没有杀意,否则就算这具身体麻木不堪依旧有千百种手段弄死她。
  其实,拾得一直在等她出手。
  因为两人都有着共同点,无论谁掌控谁都是对方所不能容忍的。
  两人相互依附,没有从属之分,没有忠诚信义可言。一拍即合,一拍两散。
  但这前提需得让这女人出了心中那口怨气。
  糖衣炮弹化火齐,心术智谋为针石
  后来,女人静下心时想明白,千防万防还是中了这小子的套。
  这架打到天昏地暗
  外面鞭炮齐鸣,屋里静默漆黑。
  只听见女人娇息粗喘,还有一双黑夜中熠熠发光的眼睛。
  拾得新添了许多抓痕,脸上脖子上全是。胳膊大腿上还有好几个牙印。老板娘只是嘴角有片淤青,拾得知道她爱惜那张脸,错手打了一下。其余的全招呼在身上,若脱下衣服会发现,白嫩的娇躯上青青紫紫很热闹。
  偃旗息鼓,两人个自占据一端,但仍是对峙之中。
  “咕噜噜”
  声音缠绵又悠长,以示能量耗尽。
  “咕噜噜”
  又一声,绕过九曲十八弯,更加绵长。
  “你去做饭”舌根发麻,故而放慢语速一字一顿。
  老板娘披头散发似艳鬼,摸着只绣鞋扔过去:“凭什么老娘去!”
  拾得大着舌头:“小爷我身上还麻着!”
  老板娘翻出的白眼在夜里尤其显白:“你打老娘那会怎么有劲?”
  “也没劲,不然你还能这么跟小爷说话?”
  “擦!来劲了是不是?老娘就不去!”
  拾得懒得理她,省力气。
  老板娘也不做声了,饿的心慌。
  最后还是女人去了。
  没办法,她实在是饿,还冷。
  拾得闻着味出来,届时老板娘正坐在桌子前端着小碗哼哼唧唧吹凉。
  不由分说自己盛了一碗,捧着大碗坐小板凳上。感觉不是很烫,直接喝了一大口......
  我擦!
  这是个啥?
  拾得差点没忍住吐出来。嘴里的味道很难形容,生面味,但即使直接吃生面也不会这么难吃。还掺杂着铁锈和沙土的味道,混在一起绝对是人类所不能接受的。层次感很强烈,苦、酸、涩,最后咸味浮现出来,能齁死狗。
  她她她,她这是熬了锅毒药?
  拾得转身看向身后那女子,灯光昏暗看不清表情,但肯定不会好。
  原来她不是在呼气吹凉,而是在缓气。
  这玩意一口就得缓好半天才能缓过劲来。
  果然不能以女人的刻度去衡量眼前这个生物。
  放下碗,默默往屋里去。
  路过柜橱时很小心的拿了把生挂面,尽量没发出声音。毕竟伤人自尊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不一会屋里传来窸窣声音,很像是某种小动物偷偷啃食。
  干挂面真好吃!
  吃完安安静静舀了瓢凉水喝,肚子涨涨的,躺在炕上呼呼睡去。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老板娘才回屋。
  拾得起夜回来,灯光打到桌上,看见那碗边上沾着浆,似乎凅住了。从那之后拾得再没见过那只碗。
  .....................
  渭水河,邙山岭
  山川咆哮,寒风呼喝。从高处望下去,黑夜里似乎藏着怪物,伺机而动,因隐藏不住野心而摇曳不止。
  “蛮人夜袭!速起防备!传令官速去主营禀告展将军!”
  北蛮人高大威猛身披兽皮,化身野兽,张牙舞爪的想要将南岸撕扯下来一块肉吞噬进贪婪的欲望中。
  引魂阵稍加改动,山岭中草木皆可为隐,将其主力引入阵中,弓箭断其后援,碎石断木杀之,幸存者利刃绞杀。
  “报!报告展将军,邙山岭有敌军来袭!”
  “报!报告展将军,偃师关有敌军来袭!”
  “报!......”
  一刻之内三处关防来报,敌军夜袭。
  展霖一拍书案,等的即是这一刻。
  “传我军令,按计划行事!勿需恋战!速战速决!”
  传令官换上快马,扬鞭而去。
  展霖看向东北方,那一处还未有动静。这次夜袭明显比之前有计划性,看来是耐不住了。不过并不担心,布防计划周密,想必张屹山蒋镒早就等急了。
  夜幕愈浓,小溪沟,张屹山趴在山坡上止不住兴奋着,兴奋的浑身肌肉都在颤抖。以为还要等三天三夜,不成想那‘耶律野狗’带着大礼来拜年,不好好留一留岂不让后面的兄弟小瞧了!
  默数着旗数和人马,一千铁骑,便宜蒋镒那愣头青了!
  铁骑之后,两千轻甲,张屹山早已耐不住饥渴,一声令下,将那两千人尽数收下。
  这方,北蛮游牧善骑射,大辽铁骑更是以‘战无不胜’而立国,当年入关之后一路南下不少守将闻风丧胆。这一千人马皆为精锐,全甲长枪,刚猛勇毅。
  可他们遇上的是蒋镒。横刀立马,刀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刀重二十五斤,正是为破甲砍劈马而造的利器。
  一千对一千,敌军尽殁,我军损其百。
  蒋镒提着对方将领的头高举半空,狂吼泄愤。
  从此之后谁还敢说我中原无利器?谁还敢说我大祁无男儿?
  朝廷收到奏报,逐一褒奖。
  荥阳王尤甚,麾下虎狼卫奸敌五千,这数字在与北蛮三年交战中可算是大手笔,打了漂漂亮亮的大胜仗。
  圣旨到军营,一同而来的还有皇帝赏赐。
  接旨谢恩,还未待那满身尖声细气的内阁主管走远,蒋镒便开口问:“到底什么时候进攻?”
  展霖望着北方天空不知某处,许久,轻声说:“不远了!”
  苏阳一拍蒋镒肩膀:“兄弟别急啊!”
  “我草!”蒋镒脱口而出,疼得龇牙咧嘴。别人看他好好的,其实衣服里面肩膀上纱布缠了老厚。相必伤口又裂开了。心里怒骂:这该死的笑面虎!
  秦伯章接了他一下,皱着眉头念叨:“小心点啊!伤口裂开又要上药!你说说你,上了战场就不要命了,哪次不带点伤回来?你知道这药多金贵呢!”
  蒋镒暴跳如雷:“我不用啦!你留着下崽吧!我下次直接死战场上,不回来浪费你药了!”
  “哎呦!怎么老说这不吉利的!大过年的,你消停消停吧!”秦伯章拉着他往军医处去。
  张屹山带着林蔚来要军功,一掀营帐帘子就开始喊:“大哥啊!你是没见这小子上了战场有多猛,这次杀了少说八十个北蛮子!比我还多,我底下那帮子人现在都仰着看他!”
  林蔚纠正:“没有没有!我就杀了五十二个”
  展霖对这小子有很深的印象。
  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不愧为我大祁好儿郎!”
  升官阶,涨饷银。
  然而这些于林蔚而言都不重要,他脸上还有未退去的青雉,笑起来带着少年独有的阳光的暖意:“我能不能不要?”
  张屹山蒲扇大的手掌照着他后脑勺扇了一下,瞪着眼似是警告。
  展霖目光里有着赞许和欣赏,唇角扬起,霎时整张脸如有光华流转:“你可想好了?”
  林蔚挠挠头,躲避着那双温和的目光:“也...就是...就是能不能,换成别的?要是不行就算了!”
  “你想要什么?”展霖轻声问。
  “我”林蔚动了下喉咙,满含期待抬起头看着那双温和的眼睛:“我不想要官职和钱,就是可能有点...我现在还说不出!等以后再说行不行?”
  这小子不贪功,不好财,不恋权势,他求得应当只是对他极为重要。
  “你叫什么名字?”展霖问。
  “林蔚”
  “好!”展霖允诺:“不触国法,不越军法,原则之内,凡我能做到皆允!”
  林蔚单膝跪地行军礼:“谢将军!”
  气死我也!张屹山气得头上都快冒烟了,将人提溜起来去校场好一番折腾。最后万般怒火化作一声叹息。
  苏阳目送人离去,信步悠哉。退去战甲只着一袭长衫,长衫用的普通棉布,但举手投足难掩不住的风雅和贵气,像是与生俱来,从骨子里沁出的。
  与这歃血黄沙的军营格格不入。
  左脚刚迈进主帐里,一个人影立马从身后先一步闪进去,立在角落,双臂环抱倚靠着梁柱。欣长凌厉,像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利刃。
  苏阳走进去,心想:岂能让他白听着?等会讹顿酒去!
  展霖见是他,放下笔,揉揉眉心。
  苏阳揖礼。
  展霖抱拳。
  苏阳开口问:“将军可是在为北攻做打算?”
  展霖点点头:“嗯,我将攻防谋略笔墨详陈奏疏朝廷”
  苏阳:“将军可觉有用?”
  展霖:“大概无用”
  北蛮辽军多次骚扰,在此之前朝廷几乎隔两月就会收到荥阳战报。疲累,麻木,有时甚至当做了习惯。朝堂之中不见渭水南岸近百里荒无人烟。因为已埋葬底下,底下百尺皆骨骸。
  渭水为界,三年相安。
  都觉得如此很好,很安宁。
  却不知这浮于表面的安宁之下极尽黑暗隐藏着怎样的野心和祸端。
  三年时间,祁朝用来平定内乱,自消自耗。而北蛮整治收编北方各个部落,日渐壮大。
  大祁为世人称作南祁。
  北蛮立国号为‘辽’大辽。
  如一头饿狼,视南方如羔羊,觊觎已久,馋涎欲滴。
  “大概只有重蹈覆辙才会惊醒。”
  说这话时很苍凉。像太白山万年都化不开的积雪。
  等到那时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
  “西边多山脉,不适合北蛮铁骑,且易守难攻。留五千。梁城以北各个关隘布防需紧密,留五千。再加上本地驻军三万,足矣”
  苏阳,你和严青须得去青州一趟,须得早做准备......”
  展霖在沙盘上指点,行军布阵,尽人事,只求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想,北蛮应该耐不住了!最多不过三月!”
热门推荐
三国:我帮刘备种出万里江山大唐开局震惊了李世民晚唐浮生神话版三国封侯日月风华汉鼎余烟迷踪谍影数风流人物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三国:造反被曹操窃听了心声寒门宰相1635汉风再起皇明皇太孙大秦:我长公子的身份被识破了抗战之最强兵王留里克的崛起晋末多少事红楼之荣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