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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牌时分,礼乐响起。上官衍和他的荡城迎来了一支浩浩荡荡、军容整齐的队伍,被这支包围保护的则是三辆四驾马车。在这支队伍里面除去一少部分的随从和侍卫以外,其余的全部都是专程护送客人们来访的天策军骑兵,而在天策军的队伍中每相隔十人都会高举象征着王族的旗帜。那些旗帜以紫色为底,上面用白线绣着一只朱雀。
朱雀旗帜第一次出现还是在七百多年以前。那时候,南方唐族人之间和平的联盟时代早已经不复存在,相反,因为最后一任天下共主离奇死亡而迎来的六国时代已经持续了上千年。千年之后,原本生活在漠北草原上的越族人穿越了廖无人烟的北地荒漠,又翻过了绵延千里的北夷山脉,一路向南,最后踏入了南方的土地。他们在殷水和秦山之间修生养息了二十年之后,就趁着南方的六个国家因为常年混战而离心离德之际,发动了对南方的征服战争,在短短地的十六年时间里,越族陆续地消灭掉了北离国、大夏国和九苗国。再那之后,越族人为了更好地统治那片土地,就要求所有的越族人都必须要学习了唐族的文化,他们不但将姓氏改为了唐族的,还同唐族一样信奉了天帝,并且他们的王还自称自己是天帝之子,是派来人间管理四方的大首领,接着就以传说中能够将人类灵魂引渡到天界的朱雀为王族的图腾。
当越族人稳固了被征服土地的统治后,就把目光转向了西方。西方的有梁国、天晋国和韩国,在越族人强大军事力量的威胁下,从而摒弃前嫌,组成了一支联军,三国的联军在东出霸王谷后和越族人在戚阳山以西三十里处的妫原进行了一次决战。而那次的决战由于人数和武器上的悬殊,三家联军最终被越族人击败。
越族人虽然打败了三家联军,可是却没有更多的力量来吞并霸王谷以西的土地,三家联军的首领也为了保护唐族人不再受到战争之苦,就放弃了自己的王号,向越族之王臣服了,并且接受了越族之王授予的爵位和在各自封地之内的自治权利。至此,大殷王朝就算是正式地建立了。
上官衍在天策军的队伍中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个熟人的坐骑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是屠岸盾的幼子,叫屠岸膑,现任天策军中的飞骑营军候。
上官衍怎么也没有想到率领这支军队的会是屠岸膑,他一直以为屠岸膑不会再来荡城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了。
队伍停下了,礼乐中的鼓声又敲响了九下,以此来表达王族对这片土地间接但至高无上的统治权利。然后,那几位待在车厢里面的人才走下了马车。数次去王都朝拜两位王子的声音和相貌早就刻在了上官衍的脑海中,屠岸盾虽然已经年迈,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但依然能从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出从前的神采和光芒。
之后,上官衍很熟悉的姬氏兄弟就朝他走了过来。那个身材魁梧、穿了一件黑色大氅的是姬武,他是姬王后的兄长,也是日后胤伯候爵位的继承者,他从来不像别的贵族一样头戴高冠,而是用一根牛皮绳将脑后的头发简单地系上,任由两边的头发随风飘扬,倒是颇有蛮族人的古风。走在姬武身旁的那个人则是被江湖上称之为病剑客的姬青君,有些不怀好意的人也会叫他病虫剑客。原因是姬青君不像他的哥哥姬武生那般高大勇猛,相反,他的身材很像是个羸弱的女子,而且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憔悴,手上还拿着一块绢布,走几步路就会停下来咳嗽不止。听说姬青君从娘胎里生下来身体就不好,能活到现在堪称人间奇迹,现在看来,姬青君最近似乎是又染上了难以治愈的痨病,而在江湖上早有传言姬青君的时日已不多。像他这种人理应在家好生休养的,没事跑出来就等于是找死。上官衍心想。
上官衍带领着上官家族的人以及梁伯侯府的官吏和客人们相互施礼后,客人们就只带着亲近随从和侍卫进了城。荡城之内已经有了一个军营,实在没有多余的房屋能让这支将近三百人的天策军骑兵住进去,屠岸膑也就下令让队伍在城外三里处安营扎寨。
通往梁伯候府的街道上站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和谨防有不轨之人的驭风卫军卒。
百姓中没有人高呼大殷万岁,这不会让上官衍感到高兴,也不会让他感到难过,因为这本就是梁地百姓对于王室该有的态度。这也证明了梁地在经过上官家三十七代人的苦心经营下,这里的百姓们没有忘记自己先是一个梁人,而后才是一个大殷王朝的子民。
现如今,这个表面上看似一派祥和的大殷王朝也曾在先王在世之时有过几度的风雨飘摇。那时候,王域里有许多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在殷哀王的狂征暴敛下不堪重负,再加上农人起义的布衣军四处点燃了战火,这个国家几乎走向了崩溃的边缘。但是梁地乃至于各个诸侯封地的百姓们都没有太大的影响,要说他们受到的影响,不过就是看见了那些从王域逃出的百姓太惨了,不忍心,就将自己的口粮拿出来救济他们而已。
赢烈为了做一代明君,为了平息民怨,在继承了王位后的第一道政令就是大大地减轻了各种徭役,同时颁布了笼络人心的《保民法》。《保民法》中取消了人丁税,将农户税从十抽三改成了十五抽一,商税中的过税从十抽七改成了十抽三、住税从十抽六改成了十抽二,并且还在最后一条中规定,但凡是为国家服徭役者,事后都会得到一定的钱财奖赏。凭借新法的力量,新天子很快就得到了民心,百姓们也就自然地忘记了那个让他们恨得牙牙痒的先王,转而对新王的爱戴也理所应当了。
上官衍此时的心里想道:“赢烈让这个曾经陷入泥潭的国家又重新走上了正道,史家将来为他立传时也一定会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中兴之主,对待他残酷的夺权之事只会是寥寥数语,甚至有人会说那是他拯救这个国家,救百姓出水火的必要手段。可这个国家现如今所呈现出来的也终究不过是表象而已,它到底是不可思议地重生了,还是年迈老人回光返照了,就只有天神才知道了。”
将一行人送至梁伯侯府后,除了屠岸大人和屠岸膑,客人们都被下人带去早已收拾好的房间休息了。
“上官兄。”上官衍正准备和屠岸盾一同去后院里谈话,屠岸膑就叫了他一声,这时他宛如从梦中惊醒,他已经意识到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了。
“膑儿,”屠岸盾道,“你有何事?”
屠岸膑答道:“父亲,我是想让上官兄带我去一个地方。”
上官衍就知道,屠岸膑还是没有能忘记自己的妹妹。他记得,妹妹去世后不久,屠岸膑就受到了天子征辟,去了王都,到了天策军中任职。他想,要是屠岸膑能有一个心爱的女人陪伴着,屠岸膑也不至于一蹶不振,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一个丝毫没有锐气的中年人。
“什么地方?”屠岸盾看着自己的幼子,“你可曾去过?”
屠岸膑看了一眼上官衍,上官衍分辨不出来他是在求助还是羞愧难当。
“膑还不增去过那个地方,”上官衍道,“这样吧,鲁伯候,我们三人一同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是当然。”屠岸盾想必是知道他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了,可他当着上官衍的面又不好说屠岸膑的不是。
“君上,可需要臣去备马?”梁地的大司徒杨吉向他请命。
“好,”上官衍道,“去吧。”
“诺,臣告退了。”杨吉退下了。
他们三人走出府门时,三匹马就备好了,三人骑上马后在上官衍的带领下出了荡城,接着又一路往郊外以北的地方奔去。
在白杨树、竹林和雪松的掩映中,白色大理石修建的坟墓隐约可见,这里位于丘陵之下,再加上冬日里鸟兽几乎绝迹,仅有的一座坟墓显得孤独而凄凉。
他们下马后把马拴在附近的树上,屠岸膑朝着那座坟墓走去,上官衍看得出屠岸膑虽然和他一样都老了,但他的脚步依然沉稳而有力,不像他,一遇到恶劣的天气他身上的旧伤就会发作,旧伤一旦发作他就痛的要命。但当他看到屠岸盾下马后气喘吁吁,差点就跌倒的模样,心中就有了几分宽慰。
上官衍扶着屠岸盾时摸到了他手臂上那松弛的肌肉,这时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时代正在离他们这代人远去,这是不幸的事实,好在他们都有后人可以继承其遗志。
“梁伯侯,”屠岸盾说笑道,“你的心里现在正在笑话我吧?”
“岂敢,鲁伯候是长辈,在下是晚辈,”上官衍没有笑,松开了扶着屠岸盾的手,“晚辈岂有笑话长辈之理。”
“可是阁下的弟弟,上官平可就和你不同了,”屠岸盾笑了笑,“上官平的性格要比你开朗,也很爱笑,说的难听一点,你和他一比简直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怪不得人家可以得到燕地第一美人的芳心哟。”
他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是跟我一时闲聊提起?上官衍心想,这只老狐狸到底要和我玩什么把戏?“鲁伯候,”他故意板起脸道,“我的妻子难道不也是一个天下难得的美人吗?”
上官衍没有必要说出自己还有一个尚在人世的如夫人,他一想起那个女人在十九年前的婚礼当天如何让他丢尽颜面的就想立马休了她。在他的心目中一直都没有那个女人的半分位置,她不过是她父亲和兄长在战争失利后一个交换的货物和一个为了挽留住李氏一族颜面的工具而已。
“梁伯侯不要见怪,”他的眼神中可没有半点在赔罪的意思,“老夫一时嘴笨了,梁伯侯的妻子还有两位如夫人那可都是美艳绝伦,天下闻名,不过说实在的,梁伯侯你还是得感谢天子登基得及时呀。”
“屠岸大人,此话怎讲?”上官衍不知道这个老狐狸到底想说什么,又有何深意?为什么不对我直言相告?
“你想啊,天子若不是登基及时,先王要是得知你上官衍有三个貌美如花的美眷,”屠岸盾道,“他可指不定会动什么心思呢,到那个时候请问梁伯侯你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呢?”
上官衍真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一向以清高自居的鲁伯候说出来了,他真的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认识这个老狐狸。“前辈你说笑了。”
“父亲,你不能在她墓地说出这样的话。”屠岸膑用手摸着妹妹的墓碑,就像是妹妹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似的。
恍惚间,上官衍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一晚,那一晚他与宫灵素在梁伯侯府成婚,婚礼上,屠岸盾也向他的父亲提亲,想让上官情嫁给屠岸膑。屠岸膑曾对上官衍说起,上官情是他一生中见到过最迷人的女人,看见她的一眼他便下定决心要娶她。
“膑儿,为父知道你对情姑娘情深义重,”屠岸盾叹了口长气,“但你不能总是活在过去,你的三个哥哥都已亡故,为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早就该娶妻生子,延续我屠岸家的血脉了。”
“我以前说过,我不会介意她被布衣军那帮畜生掳走的事情,”屠岸膑似乎对他父亲的话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她为什么要那样傻,为什么么……为什么……这都要怪你……都要怪你,你知道吗……你当初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屠岸膑虽在质问上官衍,但他声音很低,已将泪水落在了妹妹的墓碑上。妹妹本应该在十八年前就嫁入屠岸家,但那时候梁地的布衣军一天比一天猖獗,所以婚事只能延后。直到十七年前的秋天,他才开始准备妹妹的嫁妆,可正当他外出剿灭布衣军时,布衣军的人就袭击了荡城,还掳走了妹妹,四个月后妹妹被商玉姬带回了荡城,谁能想到在那三个月后她便郁郁而终了。
直到如今,只要是上官衍一想起妹妹临终时的样子和对他说的话,他的心就如同刀割般。父亲和母亲双双去世之后他本应承担起照顾所有兄弟姊妹的责任来,可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法挽回弟弟和妹妹的生命了,可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还能叫他大哥的人,却因为自己娶了仇人之女而离家出走,甘愿去那数千里之遥的边塞苦寒之地,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没有给他捎回过一封信。
“这是我见到她的那天从她身上抢的。”屠岸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绣有上官情三个字的香囊,他对着香囊时表情不知是伤心还是快乐,大概两者皆有。
屠岸膑用佩剑挖出了一个坑,把香囊放了进去。
屠岸盾像是不忍心看到屠岸膑那个模样,就将上官衍请到了一边去,屠岸盾眨了眨眼睛,说道:“梁伯侯,老夫还有要事要告知阁下,差点就忘了。”
“鲁伯候,你的事先不急,”上官衍道,“在下也有事情想请教阁下。”
屠岸盾定睛看着上官衍,“梁伯侯可是想问令弟的死?”
这个老狐狸最好给我说实话,上官衍心想。“是,比如他究竟是得的什么病,我知道他的身体一向没有什么毛病,他比我要年轻多了,”他道,“我受的伤也比他多得多,可我活的好好的,他倒是先死了,这个在下怎么也想不通。”
“我知道令弟的死听来的确会觉得匪夷所思,让人不得不怀疑,”屠岸盾道,“但我也知道这次来荡城,阁下一定会问我,所以我在临走时去问过替令弟验尸的宫中御医,御医说令弟的暴病身亡是因为一道旧伤。”
“什么旧伤?”上官衍知道上官平身上所有的伤口,因为上官平经常拿伤口来和自己攀比。
“是箭伤,”屠岸盾道,“我想那箭伤应当是令弟身上最有名气的一道伤口了吧,阁下可否还记得?”
经过屠岸盾的提醒上官衍就像到了,“阁下可说的是十年前曲灵之战时,我四弟为了保护天子而中的那一箭?”
屠岸盾惋惜似的回答道:“不错。”
“可那是十年前的箭伤,怎么会致命?”上官衍道,“那御医还有没有对阁下说起其它的?”
“有,我想阁下不会不知道那一箭是差点射穿了令弟的心脏吧,”屠岸盾道,“阁下心里一定在琢磨这有何关系,但御医说,就是因为那支箭并非是普通的箭……”
“那支箭上有狼毒,这个在下是知道的,”上官衍道,“的确,十年前我四弟的生死就在那么千钧一发间,如果稍有差池当时可能就保不住性命了,还好天子御驾亲征时带着最好的御医,我记得四弟后来说御医对他的伤口处理的很好,不会有什么大碍……”他思考了一下,想到了一个答案,“难道说是当年的狼毒没有清理干净,还有一点残留在他体内,十年过后那点残毒就让他突然间死去了?”
“阁下既然已经猜到了,”屠岸盾道,“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关于狼毒的毒性上官衍了解的不多,但他知道那种毒物的配方和是吴伯公家族从七百多年以前就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从来没有任何的文字记载。他还听说过在上官平中狼毒之前,任何一个身中过狼毒的人都没有成功地将毒物去除,而且都不会活出超过一年。十年前上官平之所以能活下来也不光只是靠医术高超的王室御医,最为关键地在于他们抓住了一个田氏家族的人,那个人告诉了御医如何去除身体里的毒物。
看来我只能选择暂时相信这个老狐狸说的话了。上官衍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向屠岸盾施了一礼。“多谢屠岸大人给在下解惑。”
“阁下没必要这么客气,”屠岸盾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那么,”上官衍道,“现在就请鲁伯候说说你的要事吧。”
屠岸盾抿嘴一笑,说道:“老夫说之前还想先请问阁下,不知道阁下的嫡长女今年芳龄几何了?”
“小女迎仙年方十五,”上官衍心中一惊,预料到了一些事情,“鲁伯候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
“这可真是太好了,令爱已然过了及笄之年,”屠岸盾摸了摸他的胡子,大喜道,“这样迎仙姑娘过几天就能随我们一道去建安城了。”
“去建安城?难道说——”上官衍想问屠岸盾,但见到屠岸盾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张用红线系上的金黄色绢布。
“梁伯侯,你看看吧,这既是一封让你去建安赴任内阁刑部大臣的诏书,同时,天子也写明了要赐婚于上官迎仙和太子殿下。”屠岸盾喜笑颜开地说道。“梁伯侯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你说是不是?十七年前我们两家不能成为亲家,十七年后老夫这个心愿倒是由天子的一封诏书满足了。”
上官衍手里拿着天子诏书,心里面没有一点欢喜之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望着周围树叶凋零的树木,又望向天空的云朵,刚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几片乌云也都消散了,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妹妹的墓碑上。
屠岸盾皱了皱眉毛,面目僵硬,说道:“梁伯侯,你怎么了?难不成你不想接受这门亲事?还是说你不想去大梁任职?”
“怎么会呢,鲁伯候,”上官衍道,“天子之命,为臣者自当遵从,天子能为小女和太子殿下赐婚,乃是天恩浩荡,在下只是感到了些许的意外,失礼之处,还望鲁伯候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