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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我们阿宥……"背后的景蔼微笑着轻轻叹道。
阿宥收了刀,此前心下确是迫切地想见景蔼,现在景蔼就在自己身后,却又好像怕见到景蔼,便略略踌躇,缓缓转了身,望向景蔼。
景蔼,还是那个熟悉的景蔼,只是这段时日看上去以来清瘦了不少,眉间却愈发俊朗坚毅,一双薄唇上仍是带着始终不变的淡淡笑意,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惦念、惶恐、无奈,阿宥一时悲喜交加,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语塞。那头景蔼又何尝不是,见阿宥也是益发清减,面容苍白,以前总是似笑非笑的唇边现已毫无笑意,心下也颇为不忍。
两下里无言,终是景蔼先问了一句:"好吗?"
阿宥使劲点点头,便回问道:"青溪宅里都好吗?"
景蔼也轻轻点头。阿宥的双唇终于泛开一些,忽而想起一事,追问道:"公子方才可曾听见哨声?"
景蔼笑道:"自然。"阿宥又点了点头,虽然阿宥也不知道景蔼听见了哨声到底会怎样,只要是景蔼听到了哨声就好。
阿宥又问:"这算不算变故?"
景蔼非常肯定地说:"当然算,重要的是你觉得算。"景蔼还是怕阿宥不放心,又接着说:"放心,其实我常能看见你,有时也并不会离你很远。"
阿宥想想景蔼这几次给自己传递消息的事情,又想幸好赶上这么个无日不出宫的主,心下觉得安慰,不过不知道自己在外面东奔西突、慌里慌张的模样被景蔼看见是不是很狼狈。阿宥想着便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声说:"那你看,其实我过的也不差……"
"嗯,我听说还非常得意。"见阿宥表情轻松了些,景蔼便接口调侃道。
"啊……公子你说皇后……"阿宥眼里闪过一丝慧黠的光,颇为无奈地说:"那总算还好吧,是不是……"
景蔼只能默默点头,扶了扶阿宥的肩说:"此举甚险,下次还是慎重。"又柔声问道:"依你看主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宥低头皱眉想了想道:"主上的性子确实极难捉摸,旁人若有忤逆或主上自己有所猜疑,下手便极暴虐,所幸主上倒还未曾多摄朝政。不过依我看来,主上现在虽然还是少年心性为多,但也并非没有城府,大家终是要小心为上。"
景蔼叹了一声,点头道:"阿宥所言极是。"
一时厅堂那边似传来嘈杂之声,阿宥紧张道:"怕万一羽仪禁卫那边要寻我,我须立即回去了。"
景蔼口中说"好",却迟疑了一下,一把拉过阿宥胳膊,把阿宥往自己身前拉近一些,又细细看了一遍阿宥,嘱咐道:"务必小心!"才放了阿宥。
阿宥认真地点点头,转身往厅堂方向走去。才走出去两三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一转身重又掠到景蔼身边,用力一把拥住景蔼,轻声说道:"其实此前我也日日担心再见不到公子。公子多保重!"还不及景蔼反应过来,阿宥却急忙又松开景蔼,慌不择路地一溜烟往厅堂跑,剩下景蔼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是笑还是心疼。
待阿宥兀自心跳不已,一口气直奔到厅堂门口时,阮佃夫早已是魂飞魄散,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气息从厅堂内往外弥漫而出。阿宥在羽仪禁卫一行的队尾立了身,长吁一口气,却忍不住低头皱了皱眉,用手背擦了擦鼻子,抬起头复又回到面无波澜的模样。所幸此时大家都只关注着堂内,没有人去管一个眼下可有可无的羽仪禁卫。
彼时厅堂内刘昱见阮佃夫已是血肉模糊,刚要停手,忽然听见厅堂内一角又传来孩童的哭泣之声,刘昱血迷了双眼,提刀便往哭泣声传来的方向咚咚走去,只听"嗤"地一声,刀出,哭泣之声当即消逝,厅堂中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凄厉的叫声,却随着"咚"地一声沉闷的碰撞之声,也消逝了。一时堂里堂外也就鸦雀无声,只剩下刘昱沉重的呼吸声和来回行走的脚步声。阮佃夫宅上上下下,男女老幼,无不惨然变色。
阿宥听见孩童哭泣之声哑然寂灭时,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声,身子不禁晃了晃,连忙一手捂住胸口,却摸到了玉哨,阿宥将玉哨紧紧握在手中,担心自己还是忍不住,又狠狠咬住自己双唇,直至唇边有鲜血流下,手心里全是冷汗,阿宥才渐渐稳住心神。阿宥把玉哨放回胸口,想起景蔼应该还在不远处,稍稍安了安心。
刘昱终于是累了,一身白色的袴褶上下溅满了鲜血,白鹭縗的下摆因浸染了鲜血,歪到一边。刘昱回到仍是跪着的王敬则面前,把刀扔到王敬则膝下,抬手又扶正了自己的白纱帽,负手而立。
王敬则面色仍是不变,甚为冷静,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起鲜血淋漓的环首刀,复又系回腰上,接着便命属下将清点的阮府人丁名册、家财名册献于刘昱,又回禀说一时之间,清点不及,想来必有疏漏,回头封了阮宅,再勘补名册,呈于陛下。
刘昱微微颔首,让杨玉夫接了名册,便准备回宫,待走到厅堂门口,上了马,想了想,又在马上回头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这满是鲜血的华丽厅堂,从牙缝中冷冷地挤出一句:"诛三族,家产没入官中。"
"臣遵旨。"厅堂内传来王敬则肃然的声音。
阿宥也随着羽仪禁卫一同上马,离去之时,阿宥又回头看了一眼,想看厅堂外立着的人中是否还有景蔼,但一时也找不到景蔼的影子。想想自己在明,景蔼在暗,或许此时景蔼正默默看着自己,便微微动了动双唇。
阿宥复又抬头看看曾经大家戏称为"人间胜境"的地方,前几日这里还是歌舞升平,刘昱还和阮佃夫笑语相对,而几日的功夫,这里繁花依旧,而人声已永不复在。究竟是什么让大家都失了心性?贪欲或是权力?想得的得不到,想守的也未必守得住。由来繁华易逝,莫若抱朴守真。
刘昱一行从阮佃夫宅直奔承明门而来,谁承想未及酉时承明门已照直阁将军申宗伯示下关闭。一看此景,杨玉夫心里惊地直滚下马来,心想每次刘昱半夜回宫敲开承明门尚有时暴怒,这会儿不是正触到霉头嘛。不等刘昱开口,杨玉夫拔出腰刀从门缝中插入,直嚷嚷:"主上回宫,不立时开门者斩!"
承明门内门吏、侍卫一向是认得杨玉夫的声音,平时刘昱夜间回宫敲开门时对自己也常有打骂,此时尚未到正常的关门时间,刘昱岂不是更要动怒。于是承明门内门吏吓得慌忙开了门,门吏、侍卫均一字排开跪在宫门两侧,丝毫不敢抬头。
刘昱驰到门口,怒道:"谁叫你们关的门?!"
为首的门吏战战兢兢,一边如鸡啄米似的磕头一边颤声回道:"回、回、回陛下……直阁将军令我等奉太后诏关闭宫门……"
"太后?!直阁将军?!以后没我的话谁都不许开关城门!"刘昱此时开口已是少年心性的气话了,素来宫门的开闭均依律例,哪有等着主上下诏开关的,再说也不可能日日、次次等着主上下诏。但跪下的这一排人谁还敢回一句言,皆磕头如捣蒜般连声称是。刘昱说完,又恨恨补了一句:"直阁将军申宗伯!诛三族!"说完直接扬蹄从回话的侍卫身上碾过,绝尘而去。
其实刘昱毕竟还是年轻,而且从小没有好好地学习一番,虽是聪明,但确实不在帝王之道上,杀人又总是杀得太多太急,以至于把可能属于自己的一盘好棋也下丢了。倘若他此时没有迫不及待地把阮佃夫杀死,说不定能从阮佃夫身上问出更多的秘密,而现在,所有那些秘密也都随着阮佃夫的死永远地消逝了;倘若他今日没有直接从承明门的侍卫身上踏过,也许以后承明门的门吏、侍卫还能替他再挡一挡,而现在,承明门虽仍是夜夜闭门,也将逐渐形同虚设。
待刘昱回宫消停了之后,杨玉夫、杨万年、张五儿、阿宥等人便一行默默走回营房。原本以前大家回营房时皆有说笑,但今天一天瞬息万变的情形确是令大家胆战心惊,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杨玉夫此时都面如土色,大家皆觉疲惫不堪,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能纾解纾解。唯有阿宥例外,因为今日见过景蔼,又知道景蔼可能常在某处默默看着自己,觉得心里倒比平时轻松多了。
杨玉夫想来想去还是得调节调节气氛,要不羽仪禁卫以后人人自危,工作更是艰辛,看了看一众人等,憋了半天,说道:"阿宥,我看你今天精神头反倒比前几天足,你是不是觉得次次去了人间胜境回来就能让你人间胜境了啊?"
"啊?"阿宥慌忙敛了心神道:"阿宥今日当真是觉得人间地狱啊。"
"人间地狱……"大家一时又都不语起来,皆是心有戚戚焉。
"阿宥,你就非要说真话吗?"杨玉夫半恼半笑地回身用拳头轻轻锤了阿宥的肩,阿宥一时不稳,踉跄着又踩到了张五儿的脚,张五儿忙抱着脚跳着一阵骂娘,大家才复又哄笑起来。
这一天,对谁来说,都是过得太不容易了,但也是总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