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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今天晴晴从A市回来了。”
我尾巴在地上扫了扫,慢慢的走到阿绿面前,把头埋下去,不太好的牙在破碗里大肆咀嚼。
“来福,去年晴晴考上A大,这回是第一次从大学回家,我以为她都不会回来了。”
阿绿抹着眼泪,蹲在我面前抽泣。
这是一个卑微的男人,情绪永远晦暗不明。
那眼泪又浑浊又烫,一颗不差的全部砸到了我身上。
我背拱起来,皮囊里的心也跟着缩了一下。
阿绿除了我,在陆家湾好像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我抬起头,看着他身子颤抖。
其实这十几年的长情十几年的相思也不算太苦。
因为阿绿回忆是甜的,所以他心里也该是甜的。
阿绿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不过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来福……”
外面洋洋洒洒落下雪花。
这是二月的冬。
我把鱼肉吃完,就开始嚼鱼骨头,阿绿苦了一辈子,我在这定居,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人们都说猫的性野,却不知猫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有的猫快活,有的猫稳妥,唯独这流浪猫,像是吃尽了这世界上所有的苦。
我睫毛一颤,突然想起某年某月小黑来我这讨食。
这样的日子很艰难,但再也不会有了。
我说的不是苦日子,是小黑在的日子。
小黑死在一年前。
那天下雨,它的窝被淋的透湿,它没好气的走到我这里来发了通牢骚。
本想来我这里避雨,却没有想到我这里也是雨水满地。
我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食不果腹,白日蹉跎。
“想开点,等这雨下过了,明天就有太阳了。”
我安慰了两句,坐在发霉的木头上听雨打瞌睡,小黑愤愤的看了我一眼,身上的煞气像是开了刃。
它走到我身边绕了两三圈,我与他对视,看到了小黑露出来的獠牙,心里一惊,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走了,陆家湾这个破地方我再也不呆了。”
小黑如同发誓一般讲话,用毕生的恶意告别了陆家湾。
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小黑准备和我同归于尽。
我知道我没错,但我怕小黑把它对这世道艰辛的怒火发泄在我身上。
偏激的情绪是恶魔的摇篮。
你不会知道偏激的人会有多疯狂,正如不能明白偏激的猫对美好的世界有多嫉妒。
我看到小黑的尸体是在陆家湾的路口,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
地上好大一滩血,周围人看到小黑的尸体纷纷躲闪,那是人们口中的不吉利。
小黑的尸体上有车轮的印记,除了它的脸,其他都碾的稀烂。
我心里讽笑,却是用嘴咬住了他的皮毛,用一天时间把小黑拖到后山。
“这回你安心了,我给你找了个避雨的地方。”
我心情复杂,不知悲喜,苍凉的麻木让我看这个世界都觉得灰暗一片。
对不是对,错不是错。
我在树下给小黑刨了个坑,又把小黑尸体挪了下去,朋友一场,不过是淡水之交。
我这样想,却是一个月没能怎么吃得下东西。
可能是嘴里还有小黑的毛味,又或者我的爪子上,沾了他的血。
导致我胃口全无,心情欠佳。
“来福,等晴晴以后工作了,在大城市安稳下来,我就带你到我家来。”
阿绿的话让我身子一颤。
我思绪被拉回现实。
眼前依旧是白茫茫的雪花,破不避风的老仓库。
“来福,你也陪了我这么多年,我手里的钱除开学费也还算有点积蓄,到时候我就每天遛溜猫,快快乐乐的养老。”
阿绿眼眶红红的,嘴角却是笑容灿烂。
这是他除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愿望。
我识趣的往阿绿身上蹭了蹭。
“来福,你也很高兴吧。”
我喵了一声,看着他那灰蒙蒙的头发。
阿绿的头发再也不像40岁时候拥有一头滑稽的绿发,现在是贴在头皮上,一层短短白,像极了那冬天堆了雪的老松柏。
他数十年的重情重义,最终还是败给了时光。
“都说狗通人性,来福,我觉得你比隔壁王叔家的狗聪明多了。”
阿绿心情好,看着什么都觉得好。
我心思一动,许多年前的某个傍晚,我也遇见过和现在笑容一样灿烂的阿绿。
是在他喊晴晴的时候。
阿绿在地摊上对着小楼房喊晴晴,晴晴甜甜的应了一声,似采茶女婉转悠长。
阿绿听到晴晴的声音笑的灿烂,他以前逢人就夸老婆,现在逢人就夸女儿。
一口一个晴晴。
晴晴就真的成了晴晴。
是万里晴空无云,空气中带着一丝温柔和甜香。
现在晴晴回来能让阿绿高兴,阿绿高兴给我鱼吃,我吃鱼我就高兴,我高兴了,这日子无论刮风下雨,都觉得不难熬。
我心里第一次有了期盼。
我想要个家。
可以遮风挡雨,可以吃饱穿暖。
无后顾之忧,从此不再颠沛流离。
我和阿绿一起盼这样的日子盼了三年。
三年后我十三岁,三年后阿绿五十三。
晴晴大学毕业了,在A市工作,离陆家湾十万八千里。
以前阿绿说,晴晴离开陆家湾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晴晴应了阿绿的话,却也没应。
她说喜欢A市,她要在A市定居,但她也告诉阿绿,她会时不时回来看看她的老父亲。
我如愿以偿住进了阿绿家,阿绿给我洗了澡,在我脖子上戴上项圈,许多猫认为项圈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这是他们的糟粕,却是我的可遇不可求,可求不可得。
小少爷陆毅没能考上A大,按着鹿夫人的安排接管家里的生意,他还是长的很好看,一天比一天好看,迷倒万千少女,还有我这一个老猫咪的花痴心。
我和晴晴一样,喜欢美好的事物,大多人和我一样,喜欢貌美的皮囊。
陆家湾有女儿的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来博得一个安稳半生。
我有时候会在半夜遇到陆毅,他站在老松柏树下呆呆的望着小楼房。
似是感叹物是人非事事休。
别人说陆毅命好,日子是无比快乐,但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快乐。
生活的庸俗快乐转瞬即逝,晴晴带给他的快乐回味无穷,晴晴走了,他的快乐也没有了。
有时候陆毅在松柏树下一站就是一晚上,我和几年前一样,用着绿色的眼睛盯他一晚上。
临走时我会惋惜长叹一声,但涌上心头却是庆幸。
二月冬的雪停了,我在阿绿家看到从外面回来的晴晴。
她变的更漂亮了,身上的气质更是甩其他陆家湾的女孩八条街。
阿绿很欣慰,但在和晴晴相处的时候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我记得晴晴要回来的那天,阿绿早上6.00就起床了。
他庄严的给自己用热水洗了头,用附有仪式感的动作刮掉了三个月没刮的胡子。
阿绿的衣柜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肥皂味,他选出他最喜欢的一件,轻轻的套在了自己身上。
五块钱的领结在阿绿眼里变的高贵起来,他像所有欧洲绅士一样做足了派头。
连我也难逃一劫,被按着洗了个澡。
不过给我洗澡的水是他洗头用剩下的。
我现在也一身肥皂味了。
“晴晴,回来啦?爸爸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排骨。”
阿绿端着他炖了一上午的排骨放到桌上。
晴晴微微一笑,我缓慢跳动了十三年的心脏速度加快。
“爸,你也吃。”
晴晴和阿绿吃排骨上的肉,我吃骨头。
我不挑食,能有骨头吃我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咬的时候有点慢,汤汁从排骨里头溢出来,满口咸香。
这是生活给我的馈赠。
晴晴吃完饭后自己出去散步,阿绿允许了,他脸上依旧露出幸福的表情。
我跟着晴晴,看着她朝那棵老松柏的方向走去。
我的一颗心悬了起来,我害怕晴晴遇到陆毅,就像是害怕小黑去和命运做抵抗。
这几天阿绿逢人就说她女儿回来了,陆家湾的陆毅没理由不知道。
“好久不见。”
陆毅穿着西装,笑容温和,晴晴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心里一个咯噔,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潜意识认为陆毅和晴晴不可能在一起。
因为陆毅是小少爷,晴晴是灰姑娘。
灰姑娘就算变成了公主,她也只会嫁给王子,而不是小少爷。
小少爷只会娶大小姐。
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僵化的四肢让我行动不便。
“你……”
晴晴脸色煞白,像是想起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和残忍的夜。
“能一起吃顿饭吗?”
陆毅的眼里有祈求,但晴晴的脚却后退了两步。
“我吃过了,谢谢。”
晴晴拒绝了,我不安的心稳稳落地。
陆毅想要去牵晴晴的手,却被晴晴甩开,晴晴脸颊发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愤怒。
“你能不能听我解释。”陆毅身子微微发抖。
“我们早结束了,在很久很久以前。”
晴晴眼里的泪花一下涌了上来,她不是因为陆毅的母亲而放弃陆毅,而是从陆毅的母亲眼里看到了人和人的差距。
他们之间隔着这个世界为她们立的鸿沟。
不可能善终。
“可你回来了。”
“我回来是看我的父亲。”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也没有机会了。”
晴晴走了,她跑的飞快,我跟在后面也跑的飞快。
少年时情窦初开,如同路边悄然绽放的花朵,只有泥土和花知道,增添的那一抹色彩在这大千世界里几乎看不见。
晴晴在陆家湾呆了一天就走了,走的时候给阿绿留了两千块钱,她说,那是她在A市打工赚的。
阿绿信了,但我却在她的包包里看到一个戒指盒子。
“女儿,要是外面受了苦,就回来,我爸爸一直在这里。”
阿绿的头发里掺杂了些白。
晴晴点头,拿上行李离开了这个养育她长大的陆家湾。
现在摆地摊的不只是阿绿一个了,还有我。
我蹲在那些破烂塑料面前,似乎也发现了它们的魅力。
那一闪一闪的光亮像极了夜晚的繁星。
我眼睛盯着闪灯球一动也不动,像是看痴了去,阿绿用他的大手揉了揉我的头。
送了一个最小的闪灯球给我。
他给我挂在我脖子上。
我傲娇的伸了伸爪子。
嘴上和其他猫嚷嚷,我快被这球坠的得脊椎病,心里却是暖哄哄一片,像冬日冰河化成江。
一年后的秋天,信息全球化,阿绿的掉皮音箱换成蓝牙音响,老人机变成了智能机,放的歌没了分手快乐。
只剩那女人花绵长嗓音回荡。
我眯着眼,头枕在阿绿腿上,歌词幽幽传入我耳中。
“我有花一朵
种在我心中
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与暮暮
我切切地等候
有心的人来入梦”
阿绿嘴角微微上扬,我的心越发平静。
“来福,这是我老婆最喜欢的歌,我第一次听,我也很喜欢,现在过去二十四年了,歌依旧啊……”
我闭上眼睛,睡意来袭,心想这二十四年,九十六个春夏秋冬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