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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露出鱼肚白,陆浮林仍在喝酒。
他一夜未眠。
不,他自从那醉花街回来后,已有好几日没能安睡了。
那个少女喊他官人。
是他戏台子上的搭档吗?
是那少女的戏言吗?
是他故意找人扮的假夫妻来做给自己看的吗?
这又何必呢……
“这屋子里怎么一股酒味?”陆浮坤推门而入,在床边看见了醉得不省人事的陆浮林。
“哎呀三哥,今天这什么日子,你怎么能喝成这样!等把三嫂嫂接来了再喝也不迟啊!”
陆浮林微微睁眼,惨然一笑。
“四弟,你喜欢她吧!这新郎官,你帮我做好吗?”
陆浮坤一愣,赶紧地打了个哈哈:“三哥,你醉了,看看都说的什么胡话!”
“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喜欢她,她喜欢七弟。那天我都看出来了!四弟,那那那……那喜袍就在柜子里,你拿去穿,拿去穿……”又睡过去了。
诚然,陆浮坤是对唐暖云有好感,可……也只不过是一个好色的男人对一个漂亮女人的好感,他得不到她所以挂念。
要让他娶她?
约束在一个家庭里。
于他这个不羁放荡之人来说,是万万做不到的。
“三哥,你醉了,我去喊丫鬟来帮你醒醒酒!”
他急忙跑了出去,唤了香兰来。
呵,到底是谁醉了。
香兰有些疑惑。
衣柜里有一件喜袍。
还有一件嫁衣。
素雅,绣着梅花,再无其他。
“三少爷,我听说唐三小姐的嫁衣是龙凤呈祥的,可您这件……”
“她怎样与我何干?”
他喝了口茶,醒了醒酒,却还晕着,忍不住说不能说的话。
香兰没见过这样的三爷,有些慌,想去喊夫人老爷,却被他拦住了。
“香兰,你别走,我有事求你。”
他将那件嫁衣捧在手上,淡淡道:“烦你跑一趟,把这件嫁衣送给醉花街和喜班的戏子秋尘归。”
香兰不解,却有些担心。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手里的嫁衣,与他的喜袍是一对的,把这一对里的一件拿出来,送与他人,若是被唐三小姐知道了……
“三少爷,香兰是下人,可也想劝您一句,您今日就要成亲了,以往之事都该放放了……”
“你这丫头!”陆浮林见她不肯,转身取了西洋打火机,就要把自己的喜袍连同这件嫁衣一起烧了。
香兰急忙从他手里把两件衣服夺了过来,抱在怀里,带着哭道:“公子,你就别闹了!要是等会儿喜袍没了,只怕老爷要将我打死,求求你饶了我吧!”
“那你去不去送?”他仍执着着。
最后一丝念想,最后一份挂念,他只求他能收下。
只求他能懂他的这份心意。
往后,再不相见。
香兰终是带着委屈,答应了他,悄悄趁着人多,从后门溜了出去。
陆浮林笑了笑,又坐在桌边,捧起酒坛子。
都在准备着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陆老爷虽势力不如从前,可大伙儿仍都给他面子,前来贺喜之人一个接着一个,忙得那陆安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陆夫人甚是欣慰,这是她择的良日,是她选的儿媳,如何不满她的意?她做母亲,前后二十载,生子女七人,虽从未养育过,却总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善心。
因此自觉是个慈母。
“夫人,三少爷不知去了哪里啦!”香兰送完嫁衣,回来却见屋内空空,想再不能隐瞒,便急忙跑了来。
陆夫人错愕。
事不如她所料,一时不知所措。
“快寻他回来,快去啊!”她吩咐下去,而自己,急匆匆赶去佛堂拜佛烧香,求佛祖保佑这一场红事完美。
事不可不如她所愿!
“夫人,四处都寻便啦,就是没有!唐家的花轿已经到了平谷街,不消一个钟头肯定就要到了!”
陆老爷闻听此事,亦放下客人赶了来,沉默许久,长叹一声。
“如果再找不到……”
“老爷,宾客可都到齐了,只怕赶着看咱家笑话!”
“如果再找不到,就让坤儿迎娶。”
佛堂里静谧无声,陆夫人刚刚敬上的香,闪了闪,灭了。
可陆浮坤呢?
谁又能找着他?
唐暖云坐在轿子里,不知红菱给她喂了什么,只觉得昏昏沉沉的。
又许是因为轿子晃得厉害吧!
红盖头遮着脸,她什么也看不见,就这样茫然无措,从自己家被抬到了另一个家里。
女子的悲哀莫过于此。
出嫁了,是夫家的外人,是娘家的客人。
天地之大,再无一丝温暖可言。
“新娘子到啦!鞭炮放起来,快去要糖吃!”刚转过街角,就有孩子大声叫着喊着,追着随轿的红菱,讨要蜜枣和糖果。
红菱也是开心,从布包里撒下一把,招呼着孩子们闹得更欢一些。
她是真的开心,她不知道等会儿见到了陆浮坤,自己该摆出怎样的神情来。
娇嗔?气他久不曾来找自己?
害羞?从此就是一片屋檐下的家人了?
想来也是缘分,不觉痴痴一笑。
热闹是旁观者的。
唐暖云认了自己这一生,原以为已经很惨。
却没想到。
上天总喜欢拿人玩笑。
“四少爷也不在!”香兰急出一身汗,踌躇跑来,带着哭腔。
唐夫人一惊,拿着木鱼的手不住颤抖。
“坤儿不在,那就让欢儿去!”陆老爷发话,没有一丝犹豫。
全不顾儿女所想,一心只顾着自己的面子。
这一群不孝儿女!连父母之命都不听!
一定是打少了!
“老爷,你在说什么?陆浮欢他才十五岁,还那么小……”
“那你让我怎么办?就让那群人看我陆某人的笑话不成?”
封建时代即将过去,可封建的人永远不会消失。
就算赔上三个儿子,也要护着自己的威严。
自古以来的父母都是这么自私的吧!
“老爷夫人,轿子到门口了!”有人催了一声。
“喊陆浮欢,让他把喜袍穿好了。”
没有商量的余地,就这样乱点鸳鸯谱。
唐暖云被人扶着走出轿子,站在陆府门口。
许久,无人理睬。
只有欢乐无忧的孩童,在一旁点着炮竹。
噼里啪啦,好是喜庆。。
好是……让人绝望的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