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杨越是在楚楚搬来杨家村的一年前认识杨言的，那一年杨言七岁，他八岁，早已经过了懂事的年纪。当他路过那个小茅草屋的时候，一下子被茅草屋前扎马步的少年吸引了——尽管汗水不断地滴落，但是身体没有一丝颤动。
　　一刻钟，三刻钟，半个时辰……不知不觉，杨越便坐在了一旁，静静得朝着那个少年看，似乎忘记了时间。虽然他们做的事情都很无趣。
　　杨言在抖动手臂放松身体的时候，总算注意到了这个客人。他笑了，小巧的身子令他笑得像个女孩子。他似乎一点都不畏生，一路小跑到了杨越的身前，清脆的声音在杨越的耳旁响起：“我叫杨言，你呢？”
　　“杨越。”杨言的笑令他安心，杨越呆滞着任凭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很简单的相遇，没有杨言与楚楚相遇时的那般惊心动魄，但是，那一种彼此之间若隐若现的相似之处，却是令他们的友谊升华的无比之快，似乎两人之间，有着许许多多的共同点。
　　“杨言，你长大了要做什么？”
　　“我要做官，当一个好大好大的官，做一个好官。”
　　“嗯？为什么呢？”
　　“因为不能当坏官啊。”杨言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嘛”的表情看向杨越。
　　“不是问这个啦，我是问为什么想当官呢？”
　　“为了更快乐？”
　　“快乐？为了自己的快乐吗？”
　　“当然啦。爹爹说，一个好官能让许许多多的人快乐，而别人的快乐最后也都会变成自己的快乐。”杨言的眼中充斥着向往。
　　“原来如此……我陪你。”
　　“一言为定。”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杨越愈发觉得杨言并非凡人，他的过人之处数不胜数。他可以跑得很快，搬得动很重的东西，乐于助人，会修理好多小玩意儿，最主要的是，他的理解能力过人。
　　杨越其实并不笨，杨政讲的那些艰涩的兵法，用个一天半天的他也能摸个一知半解，但是杨言不同，他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理解至少八分。他在这一方面有着过人的天分和高人一等的才学。
　　所以杨越刚开始的时候还试着去追赶一下，后来也就放弃了，要说羡慕，肯定有，但是嫉妒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因为他隐约间已经明白了，这种人都是“天降大任”的，前方的道路比常人更加难走，又何须羡慕呢。莫名有种欣慰的幸福。
　　杨霖见他前一阵子发奋读书，很是奇怪，此时见他又突然放弃，更是诧异。心下担忧，毕竟有着青梅竹马之情，前来问候，话还没出口，便被杨越的一句话抢白：“小霖，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长大……”杨霖摇起了头，“我从来没有想过，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小霖，你这样才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想法啊，”杨越不禁感慨道，“可是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也是和我们一般年纪，即使懵懂，但他对未来已经有了明确的规划……”
　　“那他一定很了不起吧？”
　　“他以后一定会了不起的。”杨越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很少如此确信一件事情。
　　“其实我觉得，小越也很厉害啊。”
　　杨越笑着揉了揉杨霖的小脑袋。这个小傻瓜。那看来我以后得多多努力了。
　　二
　　“现在的话……我正努力着呢。”杨越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挪步到了窗前。后天就是乡试了，真希望童试时的幸运能保留下来啊。嗯？天已经蒙蒙亮了，看来乡试又离我近了一步。本想借月光平静一下心灵，却没想到迎来了晨曦。说实话，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
　　不过，杨言这几天好像连书都没有翻过。
　　“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啊。”杨越苦笑着摇了摇头。自从那天和柳小姐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以后，杨言就开始忙的不亦乐乎。这天带个三十多岁的少妇过来，那天领个七八岁的孩童回来，过了两天又是少妇，又是孩童的，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再说了，跟个孩子能聊些什么啊，可是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杨言，你这样，楚楚知道吗。
　　“我瞎操心什么啊，他就算不温习也不会比我差的，我还是继续努力吧。”杨越闲下的手提起毛笔，随手在纸上挥出了四行诗句：
　　斜阳春景早已逝，无边秋色迟莫来。
　　闲听夏蝉犹在耳，笑对冬霜意未阑。
　　“霖儿，等我回去了，我一定陪你看遍这四时之景……现在嘛……现在先让我睡一会儿吧……”杨越打了个哈欠，朝他的床走去。
　　三
　　“杨言，又是杨言，为什么每次他都能比我早上一步？”顾释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深呼吸，才平复了拍案而起的冲动。
　　“公子息怒。”黑暗中的人依旧留在黑暗之中。
　　“像刘顺昌这样的人，要想让他听话，就一定要耍些手段。可现在杨言天天‘请’刘顺昌的妻子和孩子去‘喝茶’，刘府四周又有柳府的人围着，领头的还是那个柳天松，这让我如何下手。”顾释锤了几下桌子以示心中的烦闷。
　　“公子，凭我们的手段，要让刘顺昌说实话，不需要那么麻烦。”
　　“你还是没看懂局势啊。要让刘顺昌说话固然容易，但是，我们要的不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刘顺昌，而是他后面的刘府啊。如果杨言真的把刘夫人说动了，那么刘府就又是柳府之物了。”
　　“公子，那眼下应当如何？”
　　“杀。”顾释冷冷地说道。
　　“杀了杨言？”
　　“杀了刘顺昌。我们从他身上知道的已经够多了，虽然用途不大，不过总归给自己留了一手，但是留着刘顺昌的话，就只是多了个把柄而已，毫无用处。他最近肯定会家去一趟，伺机暗杀，不要留一丝痕迹。”顾释的语调十分平静，几乎没有一丝波动。
　　“属下领命。”黑暗中的人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杨言，你接连坏我好事，既然你执意和我过不去，在我们和柳家的矛盾之间还参一腿的话，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四
　　“老爷，你不能进去。”
　　“这儿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进去？”刘顺昌被堵在门口，憋了一肚子的气，刚想一大嘴巴子扇过去，就像从前一样，可奈何对面人多势众，只得硬生生把气咽了回去，摆出一副曾经作威作福的模样。
　　“夫人说，老爷已经过世了。”
　　“放屁，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你竟然敢咒我？”
　　“不是我说的。是夫人说的。这件事，全常澜城都知道了。前两天不是还大丧吗？”
　　“那个小贱人！我劝你马上放我进去，没有我，这刘府早就塌了！”
　　“夫人说，就是因为老爷你，我们才会面临崩塌的危机。不过你放心，你贪的那些钱，柳府已经帮我们垫上了。老爷你还是快些走吧，我们现在和你说这些话，都是因为往日的情分，但是阿财的死，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不要让我们为难。”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的都……”刘顺昌话还没说完，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样，直立不动了，怒目圆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把匕首，不知何时，从他的后颈朝里，插了进去。
　　五
　　“我刚刚得到消息，刘顺昌已经死了，在自家门口，”柳倾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杨公子，这个该不会，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顾释要的是刘府，不是刘顺昌知道的那芝麻一点的小情报。现在刘顺昌和刘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在顾释看来，自然已是无用之人，只有除掉他，才能彻底撇清关系。对了，刘府的人对这件事怎么看？”
　　“刘夫人说这是他自作自受。阿财和下人们的关系都很好，结果因为刘顺昌的一己私欲，被关在书房里活活烧死。所以对他们这位老爷的死，刘府的情绪十分稳定。”
　　“这样一来，这件事就彻底完结了吧，我也好专心用功准备明天的乡试了。”杨言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杨公子，现在还来得及吗？”
　　“该记的都已经记下了，但是孔老夫子不是有言嘛，‘温故而知新’，看看书总是好的。”
　　“杨公子，这回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待乡试过后，小女子定当好好再谢一回。”
　　“不不用了，拂袖亭那次，我不是欠了小姐一顿饭嘛，就当不欠了如何？”
　　“诶，难道让杨公子请小女子一顿饭，杨公子就这么不情愿吗……”柳倾城的头微微下垂，似是失落。
　　“不……在下……在下不是那个意思。”杨言连连摆手。
　　“那就这么说定了，”柳倾城眼波婉转，嘴角微微上扬，“饭照请，谢照旧。一码归一码算哦？”
　　“是是是，在下知道了。”杨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心中却荡起了一阵涟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样子的柳小姐，拂袖亭一别，当真是好久未曾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