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
　　左还在赶路。
　　他白天骑马，夜里则展开黑色的羽翼在夜空中飞行。
　　每天只休息三个小时，这样的日子，左已过了两天。
　　他这样拼命的赶路，不过是为了将一句话告诉龙依然。
　　“剑圣是炎天的师父。”
　　如果炎天的两位师父，因为这场决斗而有人受伤丧命，那么炎天一定会很痛苦。当时，他却信誓旦旦，代替了龙依然，对炎天做出了虚假的承诺，取消了这次决斗。
　　其实，就算他没有做出承诺，他仍然会为炎天这样做。
　　因为炎天是他的朋友。
　　但是，他的心里却也有怨恨。因为，炎天实在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剑圣是他的师父，这件事倘若他对左说过，哪怕只有一次。今天的决斗可能就不会发生。
　　炎天有没有把他当朋友呢？这些，他以前从来就不会去想。
　　因为，炎天是唯一一个精通剑气，却仍然夸赞他剑术的人。
　　因为，炎天和他一样怀才不遇。
　　这两件事，已足已让他把炎天当做朋友。
　　但是现在，有一些事情却变得不同了，他是剑圣的弟子，剑圣则是剑阁最高的统帅。所以，他没有剑玉，并不是因为剑阁晦暗的规则，而是因为他并不想要剑玉。
　　左不一样，左在放弃取得剑玉前，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拼尽了全力！
　　拼尽了全力，却仍然倒在了规则之下。所以，在得知炎天的身份时，他心里一些莫名其妙的寄托，便已消失了。
　　炎天把他当做朋友吗？他忽然不敢想下去。
　　他只想快些赶路，快些将这信息告诉龙依然。龙依然十分看重亲友，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立时取消这次决斗的！
　　直到左抵达天云台外的归剑林，他才发现，令他绝望的并非他能不能赶上龙依然，而是他追上了龙依然，却见不到他。
　　龙依然已经登上了天云台——由剑圣选定的决斗之地。
　　天云台，是一处仿造大陆最南端雾云林登天塔，由土石堆积而成的高台。虽名云台，但却仅有三十七米的高度，建成时，长五十三米，宽四十七米，经年累月，风吹雨淋，略有磨损。
　　天云台外有七道环台长梯，各做龙形依附云台岩壁之上，供人攀爬，以此抵达云台顶端。
　　自修建以来，此处便已成为剑阁最优秀的剑客的比武之地，将此次决斗之地选为此处，也正是证明了孔凤秋对龙依然的重视。
　　起初，对于观战者却并无十分严苛的要求，天云台外备有云席，皆由龙爪承托，可供观战者凌空而立，只要有本事登上云台，皆可观看天云台内各项战事。
　　但，由于云席数量有限，近年来，想上云台之上观战已不如从前那般简单，观战者之间也定下了许多规矩，其中规矩繁复，各有异同。不过，只要有方法上得天云台，便有办法将信息传达给龙依然。
　　所以，左本以为到达这里，只要考虑如何按照规则登上天云台就好。但他错了，此地他不但不能登上去，就连靠近都绝无可能。
　　因为，天云台外，已被剑阁四大剑神之一佛剑以及他的徒弟们守住。任何人都已无法靠近天云台。就连急切想知道这一战结果的其它剑阁剑士，都被统统拦在归剑林外。
　　他知道佛剑和他的弟子有多麻烦。
　　佛剑是剑圣孔凤秋的大弟子，也是四剑神中，唯一不使用剑气杀人的大剑师，他的长剑只有剑尖开刃，他杀人时也只靠封喉一刺——这样的剑法，由他最初的执念，逐渐变成了他的特点，他的绝学。
　　其中经历的挫折和痛苦，也只有佛剑自己才知道。
　　左是敬佩佛剑的，所以，之前，他曾带着先天的“残缺”，向佛剑拜师。
　　佛剑没有收他为徒，也没有立马拒绝他，而是决定将他安置在门下，考察一段时间。
　　左没想到的是，专精剑术，不用剑气的佛剑，门下的弟子却个个都是纵控剑气的高手。只是在剑术上，却很少有人与左能够比肩。
　　左并没有锻炼剑气，而是继续钻研剑术，他希望这样努力，能让佛剑看到自己对剑术的热爱与痴狂，并正式收他为徒。结果却是身边钻研剑气的弟子们对他越来越多的不解和嘲笑。佛剑对他也愈渐冷淡。
　　终于有一天，佛剑叫来了左，让他与自己手下的三名亲传弟子比试。
　　左在他们的“气盾”防御下，落败了三次。
　　佛剑问他：“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左回答：“因为，您并没有教给我任何东西。”
　　佛剑：“不，是我教给你的东西，你并没有去学。”
　　左：“剑气和气盾，我学不会，而且这些东西，就连您也并没有用，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学呢？”
　　佛剑摇了摇头，道：“你没有去尝试，怎么知道自己学不会？”
　　左：“我试过了。”
　　佛剑又摇了摇头，道：“那只能说明你并不适合在我门下，且去吧。”这句话，就等同于给他判了死刑，他还记得，他离开了佛剑的门下时，遭受的是他们什么样的目光。
　　如今，在这里他又遇到了他们。
　　他如果想登上天云台，就先要突破他们才行。
　　正面突破，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他虽然已自龙依然处学了剑术、身法以及一些很特别的技巧，但是他仍没有信心在正面交战时，击败任意一个训练有素的佛剑弟子。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潜入了。
　　他站在一棵树后，黑色的影子从他的脚踝，爬满了他的全身，然后他的样貌就发生了变化。
　　他再出现时，已是青衣白袜，腰挎长剑。他瘦削如刀的脸也完全变了另一个样子，那是一张白皙如玉、英气逼人的脸。只是他一双灰暗的眼瞳在这张脸上看来有些不搭，却也与先前有了花石之别。
　　如今他这身打扮，如此样貌，正是按照佛剑门下首徒，燕知秋伪装的。
　　他迈着端正的步子走向那群被拦在归剑林外的剑士，对着前面三位负责看守的剑士温文尔雅的一笑，道：“各位师弟辛苦了。”
　　三名剑士立刻向他敬礼，神情恭敬。
　　“燕师兄，您何时去了林外？”他的一个师弟如此问道。
　　却听左微笑道：“师父安排我去办一些事情，现在事已办完，我正要回师父那里复命，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
　　“师父大人他在天云台下。”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剑士，朝着燕知秋咧嘴一笑，又向不远处的天云台指了指。
　　“多谢师弟。”左点头对他笑了笑，便往天云台处走去。
　　天云台上......
　　龙依然正在等剑圣。
　　天云台上的风有些大，高处难免会有风，龙依然低着头，手中拨弄着十七颗深紫色佛珠，似乎在很仔细地数脚下的平台是由几块大理石组成的。
　　这些年来，石板上浸染的血想必已有很多。许多为夺名利的人，终究会将血洒在这里，这里正是他们荣誉的最高点。什么事情到达了最高点，都终究要摔下去，然后粉身碎骨。
　　大风，吹乱他的思绪，他立在风中，就像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直到风中传来了一丝生气，龙依然的头才抬了起来。
　　他抬起头时，就看见了面前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的背后有一柄剑。龙依然的一双眼睛就紧紧盯住了老人背后那柄挂着无色玉的长剑上——那柄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看起来也并非奇门兵器，但龙依然知道，这柄剑一定十分沉重。
　　他的眼光向来不错。这次他也没看走眼。
　　剑圣背后那柄剑，名叫八钧——千钧一发的钧。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一柄普通的剑，但却足有二百四十斤的重量。
　　“我听说你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被等。”先说话的是孔凤秋。
　　龙依然点了点头，微笑道：“无论是等人，还是被等，都是浪费时间。浪费一个人的时间就已经是很可恶的事情了。”
　　“我已是个老人，登上这天云台也着实费了些力气，见谅。”他的语气，虚弱的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然而在这大风之中，他的语音仍是如刻刀一般刻在别人的耳朵里。
　　龙依然又笑了，“无妨，因为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我愿意多等一等。”
　　剑圣：“哦？”
　　龙依然微笑道：“因为等到了您，我的时间很可能就已不多了。”
　　剑圣也笑了，他伸出一只手，捋了捋白而长的胡子，这只手的确已老了。龙依然又仔细看了看剑圣，他眉目须发保养得都很好，一身青白剑服也令他看上去仙风道骨，但是他的确老了。
　　看到面前这老人，又想起刚刚登上天云台时，围绕在归剑林之外的佛剑弟子，再想起剑圣刚刚的话，他难免会感到一丝丝悲伤。
　　无论多强的人，也抵不过岁月的蚕食，面前这曾经的绝世强者，如今是否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否也只能靠着剑阁无数子弟吹捧、保护，而维护着早已逝去的名声了呢？
　　龙依然手中的佛珠拨弄的更急，他心里忽然有些落寞，一种对衰老的恐惧和无奈，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归剑林内的路并不算很长，但左每一步走得都很小心。他虽然扮成了燕知秋，但他身上却绝没有燕知秋那么强的灵气。佛剑的弟子，都是善于观气的好手，若非门外守着的三名剑士江湖阅历尚浅，他的伪装恐怕就要被当场戳破了。
　　果真，他并没有走的很远，就已有人注意到他。
　　“燕师兄？”听到这声略带疑惑的呼唤，左本可以攻其不备，将其立刻击倒，但他还是回过了头，回应道：“有什么事吗？奇峰师弟？”
　　发出呼喊的人，叫做王奇峰，他生得比燕知秋要老，年纪也要比燕知秋长上几岁，此时左回过头，王奇峰已完全确认，这个人并不是燕知秋，因为他的剑上并没有燕知秋的剑玉，他周身上下，也没有燕知秋那么澄澈干净的灵息流动。
　　“你是谁？”王奇峰手握长剑，厉声道。
　　左也不再多做隐瞒，只是将身上缠绕的阴影散去，露出本来面貌，他说道：“龙大与剑圣前辈在天云台上决斗，我有件事，要和龙大说，我要中止这场对决。”他说得很坦诚，但王奇峰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
　　他只冷冷道：“左，你既然要擅闯天云台，那我将你压制住就可以了吧！”说着宝剑出鞘，灵息立刻在他长剑之上映照出温柔的光辉，左看着他的剑，道：“除了这么做，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王奇峰道：“有，好歹我们相识一场，你若自己退出去，也省得你我刀剑相向了。”
　　左两只手一伸，似乎握住两柄漆黑如墨的长剑，但那双剑在一刹那间又消失无踪，然后，他双手搭上剑柄，腰间、背负两柄长剑伴着一句“那只有得罪了！”一同出鞘。
　　人便已栖身而近，双剑直奔王奇峰胸前斩去。
　　只见王奇峰挥手一剑，剑气也直直朝左的面门劈去，左飞驰而来，身子似微微晃了晃，那白光剑气一闪，便似击在了左微微颤动时，留下的残影上。这时，左的双剑已斜斜劈落，两柄剑都是从王奇峰的左肩斜劈砍向他的右腿。这一双剑已足够快！
　　倘若王奇峰身上没有气盾护体，那么他此刻已被这双剑劈倒，但正因为那罩着全身的气盾让左的双剑稍微顿了一下——就和之前，那三人击败左时的手法一样。王奇峰已趁机后撤避开了这一双剑斩。
　　“你没什么长进嘛，左。”
　　正当他暗自得意，出言讥讽左的剑术时，他感觉到了背后不知已被什么撕裂了两道血口，剧痛从背后传来，伴随剧痛的还有莫名的恐惧。
　　然后，恐惧将他吞噬，痛苦则让他失去了意识，“砰”地一声，他扑倒在地，他的背后，两道伤口撕裂交错，正像是中了两剑。
　　左看着自己这剑术的威力，也不禁倒抽了口冷气，心里却道：这伤不足以致命，今天为了我那兄弟，也只好先委屈你了。
　　他还想继续前行，怎料，不过交手一合，左已被四名剑士包围。
　　他们处理事情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